十七站在一片广袤的原野之上,远方群山错落,黛青的山色一直绵延到天边,但她心中隐隐察觉,那些只是山峦的虚影,而不是真实的存在。
原野之上绿草如烟,细长柔韧的草叶丛丛聚集,模糊了从大地向天空伸展的那条分明的界线。山花烂漫,点缀绿野之中,鼻尖仿佛能闻到极淡的、野性青涩的气息。
一阵轻风拂过,野草柔韧的茎秆低伏而下,波浪从脚边似水纹一样传递至视野消失的地方。仿佛按下了一个开启键,十七忽然动了,她从微微起伏的地形中的一个缓坡上飞奔而下,长发与衣裙在风中舞动,脚边漫过小腿的野草沙沙作响,如调试一支随性的曲调。
她奔跑于高地、奔跑于沟渠、奔跑于无边无际的世界,放纵、自在、也孤独,所有世俗都被甩在身后,一切规则都不必遵守,那些加诸于生命的束缚,都被风声带走。
她是如此心绪起伏,仿佛完成了一个求而不得的心愿——
可否记得飞翔的感受?
可否记得修士最本真的模样?
心底的声音是如此强烈,如此不容忽视,以至于后知后觉地才开始打量自己的模样。
古朴飘逸的衣裙、及腰的长发,好像哪里不对,但似乎又并没有违和。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东西,可此刻她已经连思考“我是谁”这种问题都不会去想。
她在原野中徒步跋涉了七日,没有夜晚的七日。没有喝水、没有进食,却不觉饥渴与劳累。
第一日,在狂奔之中度过,她感到无比的轻松与自在,世界被丢在身后,一切世俗与规则都无法追赶上她。
第二日,继续在狂奔中行进,在急速后退的景物中,她开始留意这无边旷野、绿草远山模糊的轮廓,与灰云金光交织流动的无尽天幕。
第三日,时而狂奔时而缓步慢行,她能看清每一株绿草野花的模样,却似乎都是一种模样。她的心中升起淡淡的迷惘,忽然一个念头略过脑海,她究竟……要去哪里呢?
第四日,只有自己一人的世界里,她感到了寂寞。天空的灰云渐渐弥散褪色,金光黯淡模糊——它们悄无声息地混合成了一种迷雾般的颜色。
第五日,明明体力没有丝毫消耗,可疲惫自骨缝滋生,一种渴望从胸腔爬出。混沌无尽的天幕下,一切触手可得,一切都不能激起心头丝毫涟漪。
第六日,如烟云一般的绿草干枯衰颓,地面一片寒风萧瑟,远山褪去了颜色,隐约可见山顶枯树沉默耸立,光秃的枝干杂乱交错指向天空,如同包裹着一场忍耐的控诉。心底阵阵隐痛,她开始回想究竟忘记了什么。
第七日,旷野无人。
直到第七日的末尾,她一直停在原处,已经难以挪动分毫,如同一个迷失在天地间的旅人,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不必抬手、不必动脚,因为走到哪里都是一般模样,走到哪里都没有任何能离开原地飞走的东西——没有人与动物的世界。
一个人的世界。
孤独的自在享尽之后,只余下孤独的痛苦。一开始带来畅意的东西,也能变得难以忍耐。
她的内脏扭成一团,诉说着饥饿与干渴。心脏收缩成一团,因为其中空空如也,渴求一种东西、一个存在能够填满。
鲜红与黑夜——那是世界缺失的色彩。
金光和绿草——那是重需找回的春色。
究竟在寻找什么?
又有什么能够永存?
天空之上忽然裂开一道缝隙,是一弯新月的弧度,打破迷蒙的天幕。那道缝隙逐渐分离扩展,如同一个人缓缓睁开眼睛,霎时血色如鎏金一般覆满天幕,苍穹之下,枯木逢春,荒草疯长。
那是红日吗?不,那本来就是一只眼睛,一只——血色的眼瞳。
虚。
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蓦然,她已知晓了太阳的名字。
她缓缓向天际的红日走去,世界不再平缓如初,不再能够一眼看见平乏无聊的界限。远山不再是虚影,旷野渐有高树密林,进入其中,忽见广厦华宇。
一脚踏入,脚踩厚重木廊,耳畔响起凌乱嘈杂的脚步声,想象应是一场慌不择路的奔逃。忽然火光四起,烈炎之中,人群惊声尖叫,大声咒骂,哀声悲泣。
她能看见火光,可火焰只剩下如光影一般的留存,扩散、却不灼烧;能听见混杂在嘈杂之中每一个人粗重的呼吸,能想象无数惊惶无措的面孔,可眼中映出的只有空空如也的回廊。
不知不觉间,她于一片树影之下停驻了脚步,伸手掀开树下的浮土,一只深深埋藏的、破碎的竹蜻蜓呈现眼前。
这是一件孩童的常见的玩具。
没有见过,却很熟悉,一阵悲伤从内心裂开的口子里涌了出来——那是由无处诉说的郁结堆积起的砂砾,坚硬而脆弱。
另一个回廊庭院,檐下一册古卷、一柄剑。
仿佛应该有一个人手执经书,笑人多欲偏作无欲——不争,何存?摸着她的头,细心解释经卷典籍的道理,或是教她拆解对手的招式。他时常在她的族中讲经,造福一众如她般初入门的幼苗,而即使是族内修为最高的金丹期,也能从中受益。不过私下里与她讲解时,他会格外详尽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