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再买?”
“我与……县令张渥有仇。”娄旦脸色变幻不定,“要不是他,我何须待在镇上——这清风镇,竟连砖墙都不见几道!”
“五郎冒险示警,是有功,张渥断不得落井下石。”
“哼,你也想走。”
“我又不傻。”
“你是真傻。”娄旦道,“你为张渥,你守槐县,乱民将至,你开城吗?”
“也是。”大奎一叹。“不然,拿出些干粮?”
娄旦瞪他:“那回程吃什么?肉?你吃?你吃得——”
“——五郎。”大奎快速拉他一把,“小声。”
娄旦神色一僵,悻悻闭嘴,又转动眼珠,小心地往茶棚看。
一个褐袍素髻的中年妇人,在他先前所坐位置的斜角。此刻她垂头祝祷,一动不动。娄旦屏息静气,看了半天,最终没忍住拿手肘拐了拐大奎。
“大奎,你说,她睡了吧?”
“这……小人不知。”
娄旦的声音压得更低:“要是你跟她打……”
“五郎,那是地母娘娘的行走。”大奎惊讶道,“得罪地母娘娘,生死都难安。”
他举了手,先以手背贴额际,后以手指指胸口,又快速一低头。这手法乃是向地母告罪,娄旦盯着他这一套做完,打起哈哈:“一时戏言、戏言也,地母娘娘宽宏,必不计较。”
他也伸了手,作势去拍大奎的肩,还没碰上,那茶棚里的妇人倏然张眼,转脸,直勾勾地盯过来。
是寻常村妇似的一张脸,青春已逝,还面涂深黄,红眉黑吻,正如异物。平日里堂堂娄旦娄五郎是万万看不上眼的,此刻娄旦立时笑容满面,主动迎去。
“真人!民乱将至,不知真人可有示下?”
妇人冷冷地瞥他一眼,起身了。她的个头是不亚于他的,当得上被称一声壮妇,哪怕是往京里去做力工,也能抵个正经青壮。她张开那张涂黑的嘴:“你等莫要慌张,义军之首曾放,敬奉地母,不至残害无辜。只管安心待在此处,勿去生事,便可保全性命财货。”
娄旦抚掌道:“真人说的是,曾放乃是义士,定不会为难我等。只是……”
他顿了顿,又低声苦脸道:“只是我这为大王备的财货有些扎眼……不知真人可否为我等保个平安?”
妇人蓦地一笑:“你求平安?”
娄旦愣怔道:“是,平安之余,多些钱财亦可……”
“欲求必先予。你所予为何?”
“呃……”
“处暑。”她扬声道,“请圣女。”
一个同样穿着褐衣的男人,从茶棚的另一角落闪身出来,先向她拱手一礼,又悄无声息地往厨房去。不多时,另一个妇人被他领来。
这是今日的圣女,也是个真正的村妇,衣衫洗得发白,面颊饿得浮肿,浑身上下唯一值得夸赞的唯有头顶那团乌黑发髻,可惜也蹭着尘土。这真村妇走至那似村妇的地母行走跟前,举手高揖,屈膝踞地,是五体投地之礼。
娄旦脸色猛地变了。
再瞧多少遍,他也无法司空见惯。拜地母教,称地母为万物造主,奉为至尊,有育种牧畜之秘法,有雷霆鬼蜮之手段,却在南朝遭禁绝,在大齐遭打压,被诸道门正宗斥作邪魔外道,皆因教众奉行这欲求须先予。
毕竟,在太平年月,求五谷丰收,奉给的可以是稻谷与铜钱;在天灾人祸……
地母行走一声断喝:“李氏春花。”
村妇叩首道:“是我。”
“尔所予为何?”
“我之血肉。”
“尔所求为何?”
“求地母庇佑我女。”
“尔可甘心情愿?”
“甘心情愿。”
“如此,尔魂虽归于地母,尔躯却将恩养万物,尔可甘愿?”
“甘愿。”
问答已毕,仿佛窗间过马。娄旦后背一阵汗毛倒竖,不愿再看那村妇,索性仰首望天。只是,不论看与不看,他心里都明白,接下来发生的,将是那地母行走王丽娘请出一对筊杯,问询地母。
筊杯凸面为阴,平面为阳。掷筊阴阴,曰否;掷筊阳阳,曰待;掷筊阴阳,曰可。
他留清风镇三天,筊杯每天曰可。
啪地一声,手掌相击并筊杯相撞声响起。地母行走双手各执筊杯过首一击,又收至胸前,双手交错:“行走王氏丽娘求问土主地母至尊——”
——啪!
有马蹄踏于泥地,一并传来的还有邹二的大喊:
“五郎!”他大叫,“五郎!乱民、乱民杀进来了!”
——砰!
筊杯掷下,跌至村妇李春花身前。
两凸向上,阴阴之相。
地母拒绝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