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阿四满头雾水,却见曾放已将活儿分派一空。
一行人中,曾放乃是头领。因此,范阿四虽是心中不快,却也不敢违拗,只得推搡着围观人群,连挤带绕,到了马胴边。
这匹马乃是被楚琛留下,也由她首先分配。忽见又添一人,众人皆向楚琛望去。楚琛却是重新埋头,继续掰着骨头,随口道:“几百号人要吃,劳烦范兄,切得细点。”
“哪是几百。”范阿四下意识接道,“这河滩边上,少说也有千把。”
楚琛诧道:“那怎么够?”
“俺们那还有些肉……”
范阿四话未说完,便噤了口。楚琛张了张嘴,正要追问,却忽然也泄了继续的念头。
就这样吧。还能怎么着?能做的,都已做了。再要做什么,只怕只有割自己的肉了。
她倒也不是不会割肉,但物理的去割,还是让圣人们先请。
就是眼下这样……
楚琛扫了眼周围,感觉十个圣人都不大够分。
而事实上,分的也不止十个。
更多的缸架起,更多的声音响起。“分肉了!”有人高声喊叫。“有肉吃……”有人低声细语。“说是马肉……”有人努力补充。柴火气、水蒸气与淡淡的熟食香味随风飘开,随声音播开,于是更多的人围拢而来。
——凶荒之时,何肉可食?何肉可分?而要杀多少匹马,才能填满这些缸?分给这么多人?
只是,饥火烧肠,又有人催促,还有人领先,甚至早有人暗中在食……于是,肉汤里翻腾的究竟是什么已不再重要。当第一个人伸出的破碗里,当真得来一勺飘着星点油花的汤,顷刻之间,人如潮涌,万头攒动。于是,曾放举起一支火把,开始呼喝:
“父老兄弟们!那些当官的,平日搜刮贪赃,把俺们当牲口一般使唤!天灾来了,却不放粮!偏要逼的俺们卖儿鬻女,背井离乡!今天,俺们不逃了!俺们去拿了清风镇!开仓!放粮!”
这不全是实话,但无疑是此时此地无数人内心的渴盼。附和声响起,先是零星小点,然后连接成面,最后化作一片,如雷涌动——
“开仓!放粮!”
“开仓放粮!”
——粮!
无数张口吞咽起唾沫,无数个声音汇聚成为一道。不多时,所有的肉汤都见了底。曾放点出数千青壮,又并青壮家属,黑压压地往清风镇的方向去。
说是青壮,其实不过一些体质稍好的饥民。因饿久了体力不支,走起来摇摇晃晃,不时要借助手里扁担和木棒稳住身子。
扶老携幼,未成队列,缺少刀剑,没有弓箭,不见盾牌,不见甲胄,甚至没有一头驮畜,这是一群彻底的乌合之众。
当这样的乌合之众如失巢的蚁群那般乌泱泱地涌上了路,一些人张望一番,步履蹒跚着跟了上去;另一些人远远一望,腿肚子却不听话地打起哆嗦来。
人过一千,遮云蔽天。扛,好像是扛不住的;但若要说从贼,似乎还没到那步。
清风镇的邹二,就这样心惊胆战地一路催马,奔行至镇边草市。
——如今这里是人市了。
往日拴牲口堆草料的地方,坐的躺的蹲的全是人,都是面带菜色,个个身带麻绳。见他下马奔来,有的尚知避让,有的呆坐在地一动不动。邹二不得不连拨带推,放声大呼:“五郎!五郎!”
“嚷什么。”
邹二的主君,来州娄氏的五郎君娄旦,正坐在草市仅剩的茶棚里,闭目盘着一串木质流珠。此刻,他不耐烦地张了眼,扭过头来:“何事哇。”
“五郎!曾放屁——那个,曾陶匠!陶匠来真的,他们起事了!他们造反了!”
娄旦盘流珠的手一顿:“乱民有多少?”
“成千成万的,眼看就要杀到镇子里了!五郎,咱们——”
“废物。”娄旦骂道,“还成万了?!把清风镇都裹了,也没上万。”他的脸又转回去,看向站在下首处的护卫:“大奎,你说是不是?”
大奎略一沉吟,问道:“乱民可有甲胄弓箭?”
“小人,嗯,眼神不好……”
“你听他废话。一群破家流民,又没胆劫掠武库,哪来的甲胄刀剑。”娄旦嗤声摇头,又陡然扬起声:“看什么看,想着一块造反去了?好哇,那吃我的粮,先吐出来!”
他起身,按着腰间革带,睥睨四周,邹二连忙跟着站他身前,帮腔道:“就是,先还回来!”
一些妄自对来的视线,又不声不响地移开了,仿佛那些盘算着什么的眼睛从未抬起。娄旦悄悄地长出一口气,负着手往不远处马棚去。没几步,他的护卫马大奎冷不丁出现在他背后。
“五郎是想走了?”
“……小点声!这般明显?”
“我看五郎没数佛珠了。”
跟着他的邹二突然道:“那是流珠,道家的。”
“我哪家的都有。”娄旦瞪眼道,“去,再探,再报。”
邹二应了声,急急忙忙地走了。娄旦捻着念珠,欲要重新数起,手中却细汗一片。大奎压低声音:“五郎,不若……先往槐县报个信?”
娄旦回首望望:“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