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轻软又透着讨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将沈妄思绪拉回。
眼中复杂消失殆尽，因这话浮现出片刻愕然，但转瞬又隐匿在沉冷之中。
沈妄视线落在那张乖顺的面庞上。
玉颜如雪，潋滟的眸光中满是怯生生期盼。
端视的目光寸寸从她脸上移过，渐渐和记忆中那娇惯的模样重叠，却又找不出同那时一般倨傲的姿态。
见眼前的人盯着自己半天不做声，苏平筝又扯着他轻晃：“好不好嘛？”
平日里只要她这么跟祖母和兄长撒娇，他们就一准儿答应。
想到这，苏平筝更是壮着胆子凑近，软下嗓子：“我保证，回去后我只跟在你身边，替你捏肩捶背，跑腿逗趣儿怎么样？”
在这温声细语中，沈妄察觉到先前还单纯无辜的那双眸此刻浮现出了如小狐般的狡黠。
“将军府三少爷会缺跑腿的丫鬟？”沈妄脸上旋即漾出明晃晃的讥诮，伸手将苏平筝的手拂开：“但你若是想当丫鬟，那便跟上吧。”
杨嬷嬷被沈妄这话惊得心头一跳，想找法子把人劝住，但抬头却见少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在了前头，自家姑娘则也迈着小步追在他身后跑。随后她也只能猛掐大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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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西城算是这西北边陲最繁华的小城了，再往北去三百里就是定风城。
来的路上苏平筝本计划接到了人就让护卫先将人送回盛京，她再带着杨嬷嬷往北跑一趟。
算算日子，她都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大哥了，今年连过年他都没能回去。
可现在——
再顾不得想别的，苏平筝只想将人好好接回盛京，并且还得想法子保证自己不被丢在这，永远见不到祖母他们。
思索间，苏平筝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了下来，直挺挺地一脑门就撞了上去。
鼻腔兀地传来酸痛，苏平筝捂住鼻子抬头。
沈妄算上虚岁也不过十五的年纪，个子却已经高出了她一头。转过身，居高临下地对上那吃痛的视线。
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溢出一丝晶莹，神色颇有些委屈。
“能不能走？”
眼见他目光冷淡，似乎并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苏平筝只能放下揉着鼻梁骨的手冲他点头。
白皙小巧的鼻尖上透出一点绯红。
沈妄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旋即转过身跟站在一旁的商户交谈。
刚才一路小跑没注意，这会儿环顾四周苏平筝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街上。
比起刚才一排矮舍的胭脂巷，福安大街上酒肆商铺虽比不得盛京繁华却也烟火气十足。
街上货郎挑担吆喝着沿街叫卖，酒肆中也偶有些五官更为立体深邃，穿着打扮充满异域风情的商贩。
“沈小郎君，这姑娘是谁？不给介绍介绍？”
等交谈好，那身材有些微胖的粮铺掌柜笑意盈盈的目光就落在了苏平筝身上，里面满是好奇的打量。
不同于这陵西城中的姑娘性子热情大方。眼前少女杏眼桃腮，全身上好的素锦云缎，看上去灵动又贵气，像极云中掩藏的皎月。
沈妄没作声。
等了片刻苏平筝见他实在是没有想要回应的样子，顾不上身旁急使眼色的杨嬷嬷，从沈妄身后探出一步。
“我是他——”
婢女两个字顿在了舌尖。
这些都是家事，祖母说过，家丑不可外扬。
“妹妹。”
少女特有的温软嗓音却掷地有声，随着隐隐风声钻进沈妄耳朵里，耳缘边似有错觉般忽地暖了一瞬。
那粮铺掌柜有些讶然，眼神来回在两人身上端量：“妹妹？”
他不消细看就知道这姑娘身上随意一件物件就能价值千金。若是有这么个妹妹，这沈家小郎君每天从自己这挣这几十一百文的是何苦来哉？
“嗯，妹妹。”
天光从云雾中晕散出极淡的金芒，随着那轻声入耳，沈妄的目光也落在了那让他两世活得如同梦魇般的人身上。
端丽的少女落落大方浅笑着，耳垂上嵌着的那对和田碧玉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神色也不似刚才面对自己时的羞怯，下巴微扬，神情自然流露出属于贵女的倨傲。
这一幕落在沈妄眼里，比那暑月中的烈阳更为刺眼。
这便是被那将军府万千宠爱金尊玉贵供养出来的三小姐吗？
他眸中隐有灼痛，攥着麻绳的手指蓦地收紧，敛目遮下那快要溢出眼底的汹涌暗色。
“我不认得她。”
强忍下胸腔里莫名升腾的怨怒，沈妄朝粮铺掌柜一拱手，拔腿便朝城外方向走去。
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她如何会真心诚意的来接自己？哪里甘心把已有的荣华富贵交出来？不过是她使的权宜之计罢了。
不想留下是吗？他偏就要让她待在这，她霸占了自己的一切，便也尝尝他这么些年来受过的苦！
随着脑中疯狂又扭曲的念头涌起，他的眸色冷到似被霜雪覆盖。
苏平筝来不及去琢磨他怎么突然就那么大的气性，也不敢喊前头那周身萦绕着冷凝的人，只能垮着一张小脸咬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