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一月之后,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滴水成冰不足以形容,窗前屋檐下的冰溜子一天都不会化的,监狱早上出工,从监室走到工作区的一段路上,每个人都揣手耸肩、低着头往前走,恨不得团成一坨,唯恐多呼吸一口把热气放出去了。
莫子桉今天不用出工,早早换了衣服坐在床边等,毛边掉色的蓝白纹囚服叠的方方正正,和被子放在一头,日用品衣服都收拾在一个黑色的行李袋里,小小的一只没什么份量。
本以为这些年的牢狱生涯让他心如止水、一切都看的淡了,重获自由的的复杂感受还是让他一夜未眠,兴奋喜悦当然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茫然:外面是社会是什么样的?他出去了能做什么?大学还能不能继续上?
太久没在失眠的夜里想事情了,脑子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一动起来就咯吱乱想,动久了还会头疼,疼的厉害的时候他就拿脑袋往硬枕头上摔两下,并没有多少效果,反而被那头黄毛呜呜咽咽吵的更加烦躁。
黄毛前阵子被剃了平头,原先闹腾烦人的那点精神气像是跟着头发一起消失了,每天耷拉着脑袋谁都不理,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甚至从图书室借了本《科学文化三百问》,一心向学,再也不跟人嘴欠了。
不懂事的孩子经了事情才会长大,长大的标志就是懂得自己思考,不再咋咋呼呼、混沌度日,黄毛应该是定了心思,要积极改造争取减刑,能早点回去陪得了癌症的妈妈。
白天里日光之下、雪色之下,大家都理着一样的平头、穿一样的囚服,操场上一眼望过去,高矮胖瘦远了都分不清,每周一次的内务检查,被褥下面多出一小截绳子都会被收走,干活用的工具绝对不许带走,铅笔用的快了会被单独询问,监狱里没有人格、更没有私人空间。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其他人都睡了,隔着被子盖住头,拥有一点不会被他人打扰的自由,有人呼噜磨牙、有人野兽似的□□喘息、有人呜咽着哭,一般情况下,大家会互相容忍。
但莫子桉头疼的厉害,黄毛哭声不太响,跟对面呼噜声比简直九牛一毛,但偏偏针似的往他脑袋里扎,他猛的一脚蹬过去,隔着床栏杆踢到黄毛脑袋:“别TM哭了,嚎丧呢!”
那头哭声顿止,黄毛从被子里露头,扭着脑袋在黑暗里朝莫子桉那头看,嗡着鼻子低声哀求:“莫哥,你明天就出去了,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我妈!这个月探视的日子没到,我怕她······”
再积极改造求减刑都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我欺骗罢了,黄毛妈妈的癌症已经是晚期,医生断言好好保养最多也只有两年,黄毛的刑期是七年,如今才过了一年多而已。
元旦那天黄毛大晚上的那么一闹,差点把管教招来,众人连劝带吓才将人哄住,好歹没让他再发疯磕头,父母之恩不能报、癌症病痛不可逆,纵然唏嘘,这类事情在牢里也并不少见,大家感慨两句也就过了,做吃饭时的谈资都不够格。
私下里黄毛又求了他几次,他不置可否,黄毛懂得看人脸色,怕真惹恼了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提这事了。
“闭嘴睡觉!”莫子桉不耐烦的将被子拉过头顶,“再吵我揍你!”
黄毛张了几下嘴又闭上,无奈的缩回被子里睡了。
莫子桉话说的狠,人却是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起床号响起的时候,窗外天色还半暗着,院子里的灯关了,能看见不远处食堂顶上的烟。
同监的人都忙着洗漱收拾,莫子桉没睡好精神很差,半闭着眼习惯性的凭本能穿衣叠被子,下床的时候脚在铁栏杆上滑了一下,他反应不及整个人往下溜,眼看就要摔下去,突然被人抵着背接住了。
“莫哥你今天不用出工,急啥?”黄毛右眼角沾了颗眼屎,一只眼半眯着,“差点摔了!”
这一惊一乍的,就算是睡神也醒了,莫子桉想起来今天出狱,也就不赶了,慢腾腾的下地站好,说了声谢谢。
黄毛赶着去洗漱,搭了他一把就跑了,临出门列队时又慌慌张张的过来搂了莫子桉一下:“莫哥,祝贺你出狱!加油!”
莫子桉下意识想把人推开,还没动手,外头集合哨响起,他松开手,赶忙出门往走廊规规矩矩的站好。
之前黄毛头发长遮盖住了,剃了平头露出后脑勺一条很长的疤,从右耳蜿蜒向后脖颈,暗红色疤痕凸出,不知当初受了多重的伤才会留下这样可怕的疤。
这会儿天已大亮,他吃了食堂稀饭包子又回到监室里,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之前有一次打架撞上铁网,划了很长一条口子,满脸的血看着很吓人,还好后来处理的时候说是伤口不深,有可能留疤但慢慢会消掉。
他又想起了苏绽,她额角的疤随着人长大慢慢变小变浅,若非凑近了仔细看基本看不出来,那会儿两家大人都怕她破相,怕小姑娘脸上留了疤,他还因此挨了揍,但时间证明,没有什么伤口是不会痊愈的,就算留了疤也会变浅变没,消失在记忆的缝隙里。
九点钟,管教带他出了监区,领了入狱前的私人物品,送他出门。
他本想去图书室跟老郑告个别,但这不合规矩,早几天在图书室老郑已经跟他聊了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