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前面路窄不好掉头,你就在这儿下吧?”秃顶的中年司机嘴上商量,手已经按停了计价器,“也不多收你钱!”
年轻女孩看见了几百米外市第七医院此处进的路牌,双向车道,视线内只有两三辆车,这会儿刚过中午,地面辐射最厉害的时候,空气仿佛都被晒变了形。
司机大叔满脸油花,车里空调不行,背后都是汗湿的,她默默叹了口气,想着都不容易,平静的应了声好,戴好遮阳帽拎着行李包下了车。
黄色出租车蹭的一下开走,车技娴熟的原地掉头,吱呀一声逃跑似的开远了。
市七院是精神病院,与传染病院三院一起,争夺出租车拒载最多的目的地第一名,精神病院全是神经病,三院空气都传染,常人都避之不及。
上车的时候,司机看她年轻,浅色短袖加及膝短裤利落干净,一副乖孩子模样,不免好奇搭话:“去那地方干啥?都是神经病住的地方。”
后座上的女孩心虚似的笑了笑,抓行李包的手不自觉紧了一下:“家里人在那工作,不是神经病!”
“哦哦!我说呢!”司机拍了一把自己大腿,“小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跟那地方扯上关系!医生啊!医生好!”
大部分人分不清神经病和精神病,也懒得管,索性一竿子全打翻,都不正常,都不是好东西。
女孩松了口气,视线看向窗外,一路无话。
烈日下,柏油路像是新铺的,晒出了油,亮的发黏,感觉踩上去就会被粘住脚。对面的荒地草长了半人高,烈日下恹恹的将风遮的严严实实,边上还有附近村民自己开辟的菜地,茄子青椒西红柿,苗果稀疏还蒙着厚厚的灰。
几百米的路,走到住院大楼门口时人已经又出了一身汗,浑身像过了水似的,进门被冷气迎头一糊,打了个寒颤。
大厅没窗,只靠大门过来的一点光,又阴又暗,人从太阳底下走进来,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朝着护士台走过去。
胖乎乎的护士递过一块登记板,一语不发的接着去盘点刚到的物品,绳子、纱布、绑带,无一不昭示着,这不是一般的医院。
女孩摘下遮阳帽,理了理汗湿的头发,在登记本上写下名字和手机号码。
“周静安,153XXXXXXX,安小宛,2004年8月15日”
号码是前几天新办的,小叔给她买的诺基亚,以前都写小叔的联系方式,但如今小叔做生意去了外地,不太方便了。
高一暑假之后,周静安窜高了半个头,人显得更瘦了,还有点黑,跟小学时期那个圆润白净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胖护士扫了一眼登记表,也没说她字迹潦草,抬手指了指放在台面上的黑色行李袋:“里面没有危险物品吧?尖锐的东西不能带的!”
“我知道,都是衣服和吃的。”周静安低着头,理亏似的,“我常来!”
“嗯,去吧,二楼!”胖护士人见得多,看小姑娘个性软,也难起什么恻隐之心,公事公办的往右一指,“路上注意点旁边人!”
四层住院楼是一个合围的院子,病房绕走廊一圈,都用铁栏围着,每层楼道口有铁门上锁,有固定的开锁时间,病人可以去院子里散步休息,大部分时候都只能在走廊里或者病房活动。
三层以上是重病区,病人有攻击性、行为不能自控,属于高危,周静安走到二楼门口,三楼尖叫声和跑动的声音隔着一层楼板清晰的传过来,似乎是有人在喊什么,但音调频率都很怪,完全听不清。
楼道窗口朝着里面的院子,面积不小,里面分了几片小区域,种着各色花和树,有石凳和木凳,这会儿没人显得空旷,角上还有一个小池塘,荷花正开着,黄色黑纹的蝴蝶落在近处一株紫色的花瓣上,不多时又翩翩飞远。
三年前到现在,每周一次探视她从不推诿缺席,医院电话永远响一声就接,积极跟医生交流病情,状况好一点就把人接回家住,淡定熟练的不像十几岁的高中生,比绝大多数病人家属都稳重理智。
没人知道她其实很怕这里,从来没对人说过、她也掩饰的很好,她每次过来都要做好久的心理建设,晚上还会做噩梦,楼里那些病人的喊叫、无端冲到面前的陌生人、举着蛇非要递给她的老人,都会出现在她梦里,变成永不到岸的船、一跤就下坠的山崖、紧急时刻总拨不出去的110电话。
这个地方很可怕,大家都这么说,她是凡人,不能免俗,但现在的一切因她而起、因她自私,她活该。
“如果”是没有意义的事,但无可挽回之时,只能想着“如果”,聊怀安慰。
妈妈的病房在楼道中间位置,二楼还算安静,休息区散放着几张桌凳,都是软胶包边,一个长头发的年轻女孩抱着一个仿真娃娃细声细气的说话、角落里半百头发的老爷爷拉着一根塑料棍子指着墙上的中国地图讲课,下面老老小小抬头听的认真,这里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的。
她有时候会自我安慰,还好有医院,妈妈能安安静静的呆着、不会大喊大叫的砸东西、也不会喋喋不休的骂爸爸骂狐狸精,清醒的时候,她会很温柔的跟她讲话,问她学校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