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宜镇很小,小的让人觉得封闭难以呼吸,有很多言行举止都会被人看到,被人听到。逃也逃不开,挣脱也挣脱不开。
烟宜镇还有很多很多户这样的家庭,酗酒的丈夫,借着外出打工逃走的妻子,留在家里度日如年的孩子。这些故事都被隐藏了起来,被涵盖在旅游宣发时一句“当地民风淳朴”中。它是南方没有被过分现代化的小镇,在没有多少人知道的角落里生根发芽,生长。
可是烟宜镇的夜晚,却又很美。
有一种时间暂停的美,夏末蝉鸣不止,树林间被风吹动的树梢轻轻晃动,抖落的树叶在林间小路上飘飞旋转,月色清澈地流淌进了院子,生动而不夸张地写着南方小镇的温柔。
就在这样的夜晚,我认识了宋昱知,以余清漪的身份。
“前面几户都是因为这个搬走的,你们……”他看着远处清澈的月光,犹豫地说。
我们坐在一楼外的台阶上,夜晚因为看不清,路灯很暗,镀上了一层朦胧说不清的美好。我以我年少人的天真固执的眼神看向宋昱知,说:“当然不会了。“
他眼睛始终看向远处,浓的化不开的夜色里根本无法辨识眼神里还流淌着什么情绪,他身上始终有一种融入骨骼的冷寂,似乎很抗拒别人,而十六岁的我只知道宋昱知身上的那些伤口一定很痛。
我说了句我上去一会儿,就跑了回去。二楼这会儿已经没有声音了,大概宋昱知那个醉酒的父亲已经睡着了。我轻轻打开家门,蹑手蹑脚地把客厅茶几下的医药箱拿了出来。爷爷奶奶幸好没有被吵醒。
我抱着医药箱再原路返回,站在一楼刚刚我们坐着的位置时,宋昱知却不在那里了。
我像是做了一场模糊的梦,有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刚刚坐的位置,梦醒了却不知应该如何去做。我沿着花坛附近走了好久,也没有再看到宋昱知的身影。如梦似幻一般,仿佛刚刚和他坐在这里只是我的一场梦。
也许,宋昱知去医院处理伤口了。也许宋昱知去了他经常晚上待的地方,今天这样的情况一定发生过很多次,对宋昱知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我又抱着箱子回去了。
后面几天都没有再看到宋昱知,宋昱知他爸进进出出倒是好几回,白天根本很难看出他晚上喝了酒是那一副完全疯狂的模样。不过楼道里也只有几户新搬来的还不清楚这一家人,王大妈来了几天跟别人拉家常也摸清楚了宋昱知的爸爸什么品行,跑到我家来串门跟奶奶叨叨,说这样的人太吓人了,要搬走。
搬迁是政府批的,再搬走很麻烦,还要再找房子。爷爷奶奶对这一点倒是没有王大妈态度那么激烈。王大妈在那喊了三四天,嚷着要搬走。只是那几天宋昱知都没有回来,晚上他父亲醉酒之后家里没有发泄对象,收敛了许多。
2010年8月28日,距离开学还有三天。宋昱知终于回来了。他上午十点多出现在一楼花坛边,背着他的双肩包往这栋楼走去。我在二楼阳台上看到了他。
他换了一件衣服,只是简单的白色T恤,手腕上的伤口被纱布裹着,侧脸贴了创口贴。我心跳像是漏跳了一拍,跑到门口静静地等候。楼道上传来了脚步声,不急不缓。我轻轻打开门,看到宋昱知站在对面门口,在包里掏钥匙。
他听到我开门,转过头,眼神平静冷寂。我有点尴尬地指了指对面:“他刚刚出去了。”
宋昱知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眉眼间那一股清冷快要溢出来,他抬手用钥匙打开了门,走了进去。他应该回房间收拾行李,只听到一阵收拾的声音,他拖着行李箱走了出来。快开学了,宋昱知只要回到学校就是安全的了。
只是我看着宋昱知关上门,白色背影微微晃动,有种不知什么原因的情绪翻滚着让我有点心情低落。
他关上铁门,准备下楼,走到楼梯口,忽然转过头,眸光微动,神情略微柔和了些:“再见。”
我怔了怔,缓过神来:“再见。“
十六岁夏末的阳光,照的少年白色背影愈发挺拔,他拎起箱子磕磕碰碰地下楼,细碎的发丝在阳光下隐隐发亮,成为几笔没有写尽的夏末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