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公主暗暗叹了口气。
只听纪悦妃又道,“还有几位陛下的亲信已经将离宫的情况送到了华州、观州、黔州等地。”
“离宫的情况?是龙驭上宾的消息?”
“是。还有一个消息,就是观州粮食也转移到了越州。”
“这消息传出去,有什么目的?”许才人不解。
吴昭容道:“陛下早些时候让富商沈家转移很多钱财到越州,可不是为了移驾越州宫里好有个充裕的用度,粮食不在观州,可保观州暂时平安。这两消息传给叛军,是让叛军来抢不成?”
她刚说完,姜丽妃颜面雪白,战战兢兢道:“我说呢,那些王侯宗亲为何都急着离开越州……”她望向女儿,“我们怎么办?”
她焦虑的举止引起殿内所有人的骚动,连训练有素、恪守规矩的内侍、宫女也慌乱起来。
圆成公主道:“我们去问问尚书令吴大人吧。”
“对,吴大人领着几位吴氏族人、钱铭左等一些文职官吏还在离宫,丽妃姐姐快去与他们商议商议!”
待姜丽妃领着众妃嫔出了越政阁,纪悦妃拉住圆成公主,“公主身边一定又有太子联络的人,妾想见一见他们,可有什么办法?”
圆成公主道:“高驸马现在张将军的军部,的确与太子有联系,但我也多日未见他。”
“陛下驾崩,军中还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要往京中报丧,等待太子口谕。”
圆成公主又补充,“悦母妃,太子乃继承大统之人,文官武将当听令于太子。”
“我知道,我知道……”纪悦妃摇头,“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此时的圆成公主也什么也做不了,唯有劝道:“悦母妃可以做到阻止九弟篡权。”
她用了“篡权”二字。纪悦妃叹道:“你全知道了?”
“我全知道。父皇驾崩前又=还对我有交代,当时在云霓阁,悦母妃也当一清二楚。”
“对,我一清二楚。”纪悦妃垂下眼敛。
“父皇选择在云霓阁驾崩,是对悦母妃还有情。请悦母妃不要辜负父皇。”
辜负。纪悦妃把手扶额。
外面阳光明媚,知了呱噪,又一岁的夏天,终究也是要渐渐隐在历史长河里。皇帝死了,她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蓝台灰烬,人影稀朗。
这是绝响观最后一次道场余留在章青砚眼里的情景。
后来,她独自一人回到柏榭,手中托着一盏荃葙沏了很久的冷茶,看住案台上的笔墨纸砚、荷包、断了齿髹红桃木半圆雕镂梳篦,还有一枚发绣和装载它们的花梨木小匣子正泛着旧日的光泽,一点一点让她掉入往昔的回忆里。
曾经在东宫那段短暂美好的婚姻生活,就藏在这些旧物背后。她打开那顶匣子,果然里面还有一样东西没有取出来。
她卷起道袍袖管,伸出手指捻起那方薛涛笺。从前陈询从不使用薛涛笺,说此笺女儿气太重。后来她也不使用薛涛笺,只学陈询铺陈白晃晃的宣纸,字迹纯黑,黑白相融,清清爽爽。
她想起元稹寄语的薛涛那句情诗,“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2)她和陈询分别后也如远隔烟水无限思念,这思念更像庭院里菖蒲花开那样盛,又像天上祥云那样高。其时她不过看到薛涛笺才想起元稹和《寄赠薛涛》,她今时的心境已经大不如从前,尽管对陈询的思念越来越深。
记得平恭节度使黄闵韧和副将胡邀叛变并带领叛军逼近都城上阳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内外。天下承平太久,人们不懂战争,听到“黄胡”叛乱爆发,京城顿时动荡不安,惧怕之声不绝于耳。
不久,皇帝陈兆泰率皇族、大臣,御林军等出逃越州离宫的讯息,传到了皇家道观绝响观,里面顿时乱成一团,几日内道姑们各自急急搜集干粮和细软银两、卷起衣裹逃之夭夭,只有她和两名侍女与上佳公主留在这里。
过了两日,宣益公主来了。她的到来,越发坚定了她守在这里的决心。
“青砚,太子已在随父皇在迁移离宫的路上,你真的不打算离开这里?”
“陛下带着百官实则逃亡,在太子的心中,京城才是天子龙庭所在,他一定会回来的。”
“何以见得?”
“凭我对他的了解。”
宣益公主又道:“清焕还在京中。”她有些不安,“今时今刻,上阳可比空城。他又不肯离开。”
瞧见章青砚凝神沉思,着实无趣,不由伸手触碰身侧的琵琶,弦音清寡,想起陈鉴留给自己的那把文武七弦古琴,往事历历在目,耳边又传来空山鸟鸣,单薄的啼叫却能生生把这片峡谷唤醒,寂静如斯,哪有半点硝烟逼近的味道,她也是在郊野居住很多久了,连绵不断的寂寞早就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好在她还有司马清焕惦记着,一月半日的也能相聚几天,这一天又一天过得飞快,只是因为她太过清闲自在了。战火其实早就从西北部烧来,太多的享受总要遭遇残酷的摧毁。她想,她那处郊野别墅会不会也有一天淹没在战火中……绝响观这片净土,会不会也成为铁骑践踏的地方?想着,想着,有些话想说也不无心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