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往日胡人逍遥在市井里一点也不奇怪,也无人对他们怀揣敌意,如今黄闵韧举叛旗南下,叛军中有很多是胡人,黄闵韧本身就有一半胡人血统,作为中原人本能中不由对胡人表现出特别的厌憎与防备,于是有一天在蔻丹坊里,有百姓聚众持械驱赶胡人。百姓此举也不是一蹴而就,却是几件事碰巧在一起,才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杀戮,要说第一次出现百姓持械追杀胡人发生在那里,其实是在须岩巷的碧春茶楼和古香酒楼。
那是在半个月前……
“哎呀,韦大爷,昨日说好的,今日午前来,好让奴家备桌酒席招待,您这样就早来了,又不提前说一声。”
一天清晨,碧春茶楼的朱大娘子站在二楼的假壁悬廊上远远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驶来,便忙不迭地跑下楼去,边跑边一阵大喊。她这嗓门许是平日里训练出来的,一声惊出,如敲锣打鼓,惊得已经坐满大堂喝早点茶的人个个转过脑袋寻声望去,只见门外早站着一群人,他们似乎不准备立即进茶楼,却站在门口几丈远外抬头看着茶楼的新门匾,一脸不可思议。
朱大娘子拂起碧绿的窄袖口掩唇呲笑,扭着壮实的腰板,摆动乱花飞翘的脑袋踏出门槛,“哎哟喂!今日是借了新匾的光,韦大爷就带着许多的爷抬举小店……”前脚刚在门槛外站定,就急忙收住脚步,抬眼皮定睛一看,发现那几位围在韦扁身边的人虽着汉装,却全是胡人长相,不由大吃一惊,尖叫道,“韦大爷,您今日带来的人,好像——”
“他们是胡人,怎么,不能到你店里喝茶?往日里你可是求都求不来。”韦扁将脸一沉,却提高声音佯问,又吸引很多茶楼里外的人看过来,连带对面的古香酒楼上也伸出几颗脑袋。
“这若是在往常,那无话可说,更何况是您带来的人。只是近来京里的风头,韦大爷没听说么,叛军举兵南下,很多胡人参与其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奴家是怕他们进茶楼骚乱……这茶楼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臭娘儿,你竟敢将我们与那些反贼相比,你可知我们是韦大爷的家丁,韦大爷是什么人,岂会干那勾当。”一位胡人暴跳如雷,扯着更大的嗓门嚷嚷。
韦扁突然想起韦晃的交代,忙道:“对。他们可不是一般的胡人,原都是袁大人府上的红人,现在进了韦府,身份还如从前,等闲怠慢不得。”
“韦大人的名声,京里做买卖的哪个不晓得,可我这茶楼,到底现在还没卖给韦大人——”
“你乱嚷什么?什么你的茶楼,今儿本爷来就是与你谈茶楼的买卖,等会儿字契敲定了,这茶楼就是我家大人的。你不是担心京城不安定么,想变卖家产早点儿离开?”
“哎吆喂,韦大爷,您可不能这样说,今儿是谈契约,可没准儿一定说要卖给韦大人,奴家这不新换一块匾额,也图个吉利……您要是价钱到位,自然会——”
“咦!我就奇了。我家大人说,你两日前亲自上韦府问我家大人想不想收买你的茶楼。你也知道多年来我家大人对你的茶楼上心得很,往日里你仗着殷贵妃的势力也就罢了,现在仗着袁家的势,袁大人发话了让你卖你立马就卖了,既无异议,价格前儿也谈好了,那就写字据呗!——怎么,今天想反悔?”
“哎呀喂!韦大爷,瞧您这话说的,我朱大娘子不笨,知道现如今谁的势力大,可起先是起先儿,眼下是眼下。实话说吧,昨儿晚上有个大商户突然来找奴家,说要出高于韦大人三倍的价钱买奴家酒楼,您说奴家做小买卖的,当然是见利就开,还管谁来买不是。这不,您也看到了,按着新买主的要求,奴家昨晚连夜换上新匾额。”
韦扁暗自纳闷。出门前韦晃一再说明,这碧春茶楼原本是袁氏的产业,这朱大娘子不过就是一个受袁氏恩惠的商婆,既然两日前谈好了,今日便是写买卖契约付银子,那随行的马车里可堆着买酒楼的银子呢。怎么一夜之间,这朱大娘子就反悔了?忽然想起韦晃还交代说这碧春茶楼对自己很重要,原本约好次日午时定契约,想想不放心就令他今日一早就来定契约。难道韦晃担心什么才改了时间……那这朱大娘子难道真敢与袁氏对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