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銮驾抵达上阳的日子,是全盛二十七年四月初九。接到建元寺砗磲珠碎的讯息是在三月二十日,王贵妃正在赴离宫的途中,初六日午后,皇帝在终毓桥等待与她的车队会合后才起回鸾。
四月初十日,皇帝率百官奔赴建元寺,淳于彦一直在大雄宝殿里诵经祈福,直到皇帝驾临才出大殿迎接。
那几个破碎的砗磲珠子被供奉在大殿中央,周围僧火袅袅,木鱼戚戚,弥音沉沉。
当夜皇帝移驾宿在禅房里,忽然有春雷晴空霹雳,有几根梁柱被炸裂断开引起房屋一角坍塌。这雷也怪,干响一声后就杳无音信,抬头看天空,仍是繁星闪烁,半月皎洁。
皇帝大惊,连夜命建元寺全体僧徒马上诵经,直到次日酉时才结束。
皇帝于戌时二刻起驾,等抵达京东城门,已是亥时三刻。以往此时交更鼓声早已响过,无论宫门还是城门,一律不许打开。因是皇帝的御驾,所有的门全部开了,闹得上阳城里的百姓一夜也没有睡着,纷纷议论着这反常的天象和皇帝异常的举动。
“报!——”是夜,寅初,当进驻在禁军衙门里的禁军关好皇城大门的时候,突然长白坊的长白街上,有两个插着军旗的驿使策马急匆匆奔跑到中书省公署大门外。
“北疆军报,速速打开大门!北疆军报,速速打开大门……”一位驿使在马上举起简牍文书,他的衣衫残破,满面风尘,声音失哑,似乎使出全身的力气在吼。
很快,城门内有值班禁卫打开大门,驿使快速打马缰驰入直奔中书省。
今日的总值大臣是朱恒,他启封查看军报,大惊失色,直呼:“果然反了!果然反了!”
他这一呼喊,伏在案上休憩的其他三名陪值官员也被惊醒,其中一人一激灵起身一把扯过军报,另外两人也举烛聚附一起审读,才看过两行,个个呼吸就瞬间停止,身体却如筛糠炒豆一般。
“不是说,叛军只在贡州周围,怎么已经在观州附近?”
“观州可是粮仓……”
”不会是真的吧?昨天下官可听说,造反是讹传——”
“大——大人,现刚过子时,正是深夜……”一位陪值官员是王氏家族的人,对内宫实况格外清楚,便小心翼翼如实道,“听说贵妃娘娘回京身体不适,陛下日夜守在承昭殿,现在——可否呈报陛下?”
“放屁!”朱恒不假思索爆出粗口。
他为人正直,原本就厌恶那些靠裙带关系在中书省混日子的王氏族人,进来有大批王氏族人破例升迁,扰乱官场次序,而这些入内阁做官的,大多是酒囊饭袋,其嚣张跋扈更使他深恶痛绝。
只是他上次被皇帝训斥后学会了沉默,只敢在私下里念叨女子误国,此刻听到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不由对那王姓陪值官员怒吼道:“你等只知花天酒地,玷污公门!这等军情,还能延误?——必须立即呈报御前!”
朱恒急火攻心,说话都不连贯。原本想让一位靠谱的陪值官员立即送入宫去,一看他们惊怕面孔下还未散去的惺忪睡意,尤不放心,便匆匆卷起袖袍,独自一人策马赶到宫城西门归恭门前。
本朝不好的军报必须从西门归恭门报入内廷,特别紧急的必须由值班大臣策马进入。因他出发前在中书省门前放过一枚警示烟火,所以到了皇城内,隔一里就有一盏路灯早早亮起,还有职守巡逻的禁军为他举照清路。
“军报,贡州反了——速速呈报陛下!”朱恒气喘吁吁,翻身下马时已跌落在青石板上,脚上的靴子脱落了,触地的额头渗出殷红鲜血,不觉得疼,只惦记那份军报。
十一日,丑时,月亮不圆,却照耀得夜色如银,墨黑的宫墙与参差不齐的枝丫嵌在天空下,隐隐绰绰投下淡淡的影子。
军报送入后过了很久,直到寅时初刻,柴泊才领着一个小内侍走出归恭门回话,说皇帝刚有口谕,要召太子、三省长官、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到御书房入觐议事。话毕,柴泊正要走到清正殿丹陛阶前,要与朱恒单独说上几句话,忽然看到殿内灯火通明,暗叫不妙,连忙舍下朱恒奔进殿内。
此刻皇帝已端坐在大殿中央的龙椅上闭目不语,听到柴泊走进来的脚步声,才缓缓抬起头。
外面风轻云淡,月亮的光丝朦胧又清晰。柴泊刚准备跨出大殿,却听皇帝道:“传旨,让太子不要来议事了。”
柴泊非常意外,历次紧急政务,太子与三省长官必须在皇帝身边议事,皇帝居然在此时撇下太子!
他依旨到了东宫,刚进入正门,见崇德馆里也早已灯火铮亮。当柴泊传皇帝的旨意时,陈询面不改色地依循垂首领旨,待柴泊走后才独自一人进入了书房。
自从章青砚走后,陈询回到大元城,除了每日上朝就去宜阳宫,或在这东宫书房里。有时也去沥水河畔渡口附近的那所宅子,总之,他日常逗留的地方,多半是章青砚曾与他有过共同回忆的地方。
此时,东宫书房内,几盆从宫外沥水河畔宅子里搬来的蔷薇正枝繁叶茂,若有若无的青叶香环绕鼻翼,他盘膝裸坐在坚硬的绿砖地上,冥思苦想,直到膝盖疼痛麻木了才站起身来。
落落清风吹发丝,摇摇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