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照一人。他孤身在室内来回踱步,希望那翻江倒海的心情如他示于外人的形象,寡淡而深沉。
他不是没有斗志,而是从章氏出事后,皇帝又在东宫派置几位内侍来服侍他,连禁军里的几位心腹将领也换掉了,高堂杰也被下旨限制到东宫行走。这都是皇帝的口谕,并未有明旨,也就是说皇帝只是下旨令一些东宫僚属不得亲近太子,但也没有撤销他们的职务,很显然是想架空太子,却又给太子留下一点颜面。
颜面这东西,很多时候只是包装着一个个骚动不安的心,因为在乎颜面的人大多数是欲壑难平的,只有少部分的是纯粹为了取悦自己。
起初,兵部有位将领悄悄告诉他一些贡州的情况,他实在忍不住,这才到了清正殿御书房向皇帝呈报奏疏,特别将自己获取的贡州拥兵过重的事实写在上面,字里行间句句真诚,充满了对时事的担忧,还有来自自身心底的豪情。毕竟身为太子,碌碌庸庸是要遭受群臣的耻笑的。他本意还有希望以此来获得君父的信任和重视,但是皇帝对他的上疏采取置之不理。
过两天,犯病卧床数月的陈睿通过卢晏来转告他,兵部那位告诉他贡州造反讯息的将领实则是被袁氏收买,是故意透露消息引起他的不安向皇帝上疏,警告他此刻千万不要亲近不知根知底的人,更不可急乱错智。
于是他更加深居简出,干脆什么事也不过问了。近来常在东宫里想起已故的太子理,自己现在的处境想必与他当初毫无两样,人在被憋疯的时候,总是想到一个发泄出口,于是陈理将出口宣泄到殷贵妃身上,中了殷贵妃的圈套,而他能宣泄到谁的身上?失去了章青砚,已够心灰意冷,尽管有意愿再接她回来,可怎么对付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父亲,还有一心想拉他下太子位的袁党,他一直在寻找计策。
其实,从得知黄闵韧造反,他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渗出一丝丝幸灾乐祸,他知道不应该这样想,可他更懂得变中求存的道理,虽然这想法如火星般一闪而过,却在他心里种下求全的种子。
记得陈睿说过,倘若天下大乱,反而于你有利……当时他不懂这话的意思,现在有点懂了……
不让去议事,就不去吧!
这回,他弯下身体拉过一个软垫再次坐在地上,眼睛定定地看着烛台的火苗,头脑里思绪纷杂,却挥不去在思想深处已经勾勒出的一条通往未来得以生存的道路,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在大乱下翻身,否则,袁氏和王氏早晚会拉将他下去,还有章青砚在等着他,他一定要把她重新迎回来,然后生育很多他们的孩子。
孩子!他鼻翼酸涩,曾经有个孩子,却来的不是时候,生生被断了性命,也因为这个孩子,他更加明白自己对她喜爱到什么程度——爱是无法言说的,无法到他为了她竟然想孤注一掷忘却生死,必须在自身也难保时也要想破脑袋坚强地求索下去。
时事总是难料,当初曾韶华倾覆为少年,浑知相思有长情,也曾忍把相思抛身后,却仍回眸望佳人——既然天意弄人,何不学天做一场人弄天意,越是混乱越要冷静——那,该怎样做?黄闵韧反了,反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一个贡州的兵力真能打到京城吗?
打到京城?希望打到京城,怎希望打到京城呢?
陈询不由浑身冒冷汗。这种念头竟然不知不觉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以致觉得自己深有罪过。
他几年前和陈鉴一起亲历过一次并未深入实战的沙场,后来才在南罗一战中积累一些指挥作战的经验,而他几乎都是在军帐里指挥,前方的曹翩和蒙承偬将所有困难克服了,使他并未真的深入敌前甚至敌中,此后,虽然也到尚武苑参与军演,但是目睹军营里的慵懒风气后他的兴致也无了,然后又是在皇城里待着,看到处处花团锦簇的福泽和靡华,还有不见硝烟的党派倾轧。
他想象到那种混乱、血腥的战场多么骇人耳目,恰如他体会过的在东宫的无可奈何与心惊胆颤,这些煎熬常常逼得他期待一场变故,能彻底打翻现状,给自己一个钻营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微弱渺茫,他也要一试,总好过只有在孤灯独笺里宣泄着对生母和章青砚的思念。
听说贡州毗邻的才州与仑州也有异反之心,但那是传说,所有人只知道贡州有异谋,没有人对才州与仑州过多关注。然而历朝历代的叛乱爆发,往往一触即发,一个导火索必然引起更多的导火索。鄣朝,看似荣华的背后,却掩埋着腐朽、奢靡与软弱,更到处弥漫着欲望、骚动和暴力。
记得在尚武苑巡视时,高氏父子确实文韬武略,但也无法扭转军营腐败的发生——温饱思□□。高广近些年来也常纳妾,据说高府里女人经常争宠闹得人仰马翻。高堂杰有圆成公主内助,就算自身做到清正廉明,也有属下将士贪腐狎妓搞得乌烟瘴气。
去年,澭水河修好后,接着就是中书令章令潜被贬,然后袁氏开始放开手脚排除异己,很多人被杀或贬,这种短期的变故如同“未禧宫事件”,多数贵胄之家顷刻沦为阶下囚,又有多少投机专营者加爵封侯。如果说“未禧宫事件”引发的杀戮是皇帝默许的,那么这次的杀戮却是袁辅政一手遮天所致。
过去二十年从不肯放手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