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盛二十四年,新春,因为去年的变故和正在进行的南罗战事,这个春节显得非常不同。
皇帝在年前腊月二十六日一般要“封玺”,因为打仗取消,连除夕夜也收到南境驿使送来的两份军报,到正月初一日清晨,还在离宫的御门听政,为此迎春的仪式取消了。
大病后的皇帝精神仍不济,可还在腊月二十九日开笔濡染翰墨,先用朱笔再用墨笔书字,写吉祥贺语赠送宗亲、臣工、又让驿使带去三张送给在前线的陈询,以示鼓励和嘉勉。
皇帝刻意在此时用这个方式祈求一岁政通人和,风调雨顺,反而闹得人心惶惶,尤其联想到去年废太子、倒门阀,惨忆犹存,余痛还在,龙体欠安的皇帝又认真完成了几件不寻常的事务,难免不使人感觉异常。
为此新年首日,多数人不敢在大众下放阙词,只在私下窃窃私语,越是鬼鬼祟祟越让人觉得神秘。
到正月初五日,黄昏时分,人们才发现今年早春的夜晚和冬岁一样来得早,整个越州离宫到了酉时就暮色深沉,星月晕染,许多人看着天气,也减少很多新桃换旧符、碧井沉冻酒的迎新或游乐兴致。
至正月十二日,卯末,雪销融土,淡云姗姗,月华如水,星辰闪耀。
在离宫内中书令暂居的馆所,顾桡不请来访,恰逢章青砚从越州水陆转运使府邸回来,与顾桡一前一后踏入馆门,发现顾桡大方上前行礼唤了声“叔父大人”。
但见章青砚容颜雅秀,含笑而持沉,身着月白曳地裙衫,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 。顾桡站在原地发愣,等到走进馆驿中堂,还拈须看着章青砚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对章令潜道:“相公,许久不见侄女儿,没想到出落得越发好了,刚才差点没认出来。”
提到爱女,章令潜不由微笑:“她一个女孩家平素很少出门,偶然被人瞧见都说她变化大。上次犬子青均回京,也说女大十八变呢。”
顾桡知道章令潜向来喜欢带女儿出席皇家宴会,这时听他这样说,便意无意道:“不是属下奉承相公,侄女儿的样貌,是贵人的命。”
章令潜心底舒坦,却问:“哦——此话怎讲?”
“侄女儿的容颜装束看似素淡无奇,与其他贵家女子不能比拟,初见时是天然去雕饰,再见时俨然秀色掩今古,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脱尘之仙。”
“哈哈,顾尚书之言,让老夫甚感意外。自古对女子的评论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1),这才是男人最喜爱的样子,小女不求雍容,只喜自在,没想到在顾尚书眼里却别有意蕴。”
“正是这种不求灿如春华,却皎如秋月,不若俏丽三春桃,却素似九秋菊的姿态,才是时下公卿王侯最最喜爱的。听闻当今嫔妃中有几位有此等样貌,且得陛下偏宠,反而是那些求奢华驭雍容者,只能嫁入一般官侯家,如尘缘微粟不值一提。想了想,又问:“陛下要为几位皇子择妃,姜丽妃正在主持相关事宜,侄女儿的庚帖可否也被宫里要了去?”
“早被宫里要去了。当时三位皇子刚行弱冠礼,礼部就派人来要庚帖,老夫也不能不给。”章令潜仍轻描淡写。
顾桡点点头:“侄女儿的相貌人品,正是嫁入皇家的命。如今既入了皇家的眼,日后无论如何都是皇家人。”
章令潜仍装不在乎,“儿女婚姻顺从天意吧。”又问顾桡来有何事。
顾桡这才就今日早晨皇帝突然召群臣驿亭议事、他当庭与袁辅政发生争吵。
“属下性子急了些,只顾想着户部近年来的账目不清,全是那几位依附袁党管库藏、军饷的郎中故意捣乱,还有一位管田赋的侍郎不顾律法几番转手,将黔州的一处原本属于边军开垦的田地私赠与袁辅政,就气得暴跳如雷,想一吐为快,全然忘记属下是相公提携,在御前、臣工面前要尽显平和。今日忍不住与门下侍中争执,实在有辱相国门庭。此为属下之过,属下愿领相公责罚。”
“你主管户部,居尚书要职,为朝廷重臣,事关职责,当庭质问袁辅政,也是为了日后被人查问时好有话应对。不必向老夫道歉,老夫也无责罚之意。”
“属下是相公一手提拔,岂能忘恩负义。属下当庭发难袁辅政,也为相公不平,更是为朝廷的未来担忧。”
“从袁相入中枢以来,常与老夫有矛盾。但人的性情各异,谁又没个脾气。实话说,当时老夫对顾尚书的言行表示认可,有些话老夫不便说,顾尚书恰好居此职,在朝廷用钱之际追问糊涂账目,是尽的本分。”
早出发越州前,顾桡向章令潜提过派往巨渡郡的将士光每日需要的粮食就近三千担,此次骑兵人数过半,战马主食依然是粮食,另辅之以大量草料,因此喂养战马的消耗也近三千担,加上南罗地形险峻,瘴气重生,后来传言南罗军队出没诡异,鄣军辎重装备马匹损耗严重供给不全。都说军马未动,粮草先行,更何况现在军马已出动数月,巨渡郡山多地少,粮产自然少,大部分粮草从中原运去,且全靠民夫运粮和运作战物资,户部天天计算粮草,袁辅政却想方设法从中捞取好处,既不劝皇帝速战速决,也不建议皇帝退兵,其心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