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悦悦妃又剥开一个石榴,纤纤十指仔细地将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籽儿完好无损地放在盆子里。
“凡心相过往,皆能诉诸脸面。母亲却觉得李垣不是值得信托之人。”
陈鉴丢下刚捻起的石榴籽,手指悬在空中,心头生出不喜,“母亲此话怎讲?”
纪悦妃眸光微微闪动,似叹似惜似愤道:“他祖籍渤湖郡,那里人粗旷野蛮,听你说他少时就只一心为功成名就、丹诏槐黄,并无其他德行使人信服,他性格又放诞,且好饮酒,自是管不住嘴巴。如此一人,纵然满口锦绣文章,那也不过是虚与委蛇。那天你寻我为他求个一官半职,我就觉得此人不端正,你既待见他,我也不想使你扫兴。我本不喜欢那贡州节度使,奈何他常往娘宫里送些奇珍异宝,我没受他好处,也不想得罪他,才想将李垣送去他那里磨练。毕竟那大漠戈壁、漫天黄沙,民风彪悍、冥顽不化,让他体验体验苦地寒暑、世态炎凉,也好日后为你所用。如今看来,此人还真不靠谱,连封书信也不来。”
瞧见陈鉴眉心深皱,知道他听了这些话必不痛快,又道:“你且看看你七哥身边的人,那齐斐扬不必说了,文韬武略样样在行。张晁虽鲁莽了些,却也有仔细的时候。连忠玉也是聪明透彻的人,来往宫里宫外八面玲珑,谁又曾因他说过穆王半个不字。”
听母亲这般絮絮叨叨,陈鉴十分好奇,“母亲今日怎么了,怎关心起我身边的人,还有七哥身边的人?”
“嗨,还能为什么,是想起你日后到了封地,身边没有个可靠的长史,就算是片域封地,也要人来管,所以为你多想想。”
“母亲真多虑了。皇子封邑本就是坐享其成,自有地方官吏协管,儿子要操什么心。”
纪悦妃丢下手里瓜果,闭了闭眼睛,又问:“马上就要攻打南罗,你以为谁会做大元帅?”
终于听到母亲主动提起南罗,陈鉴嘴角张了张:“儿子觉得七哥博采众长、遇事处事冷静谨慎,具备储君之资。昨日廷议却无人举荐他,反而有人举荐儿子。所以儿子当众夸赞了七哥,只是父皇未置一词。”
“你顾念手足,为他说话是你尽的本分,但近来他献出《山水志》,朝野因为分帮结派褒贬不一。凡事须要徐徐图之,才能稳打稳算。你日后切不可再当众赞他,使他落入被人嫉妒的地步。”
“我赞七哥是在帮七哥啊,父皇对他甚是冷淡,从未喜欢过他,如今终于有出头机会,我怎不锦上添花。”
见陈鉴未听明白话意,纪悦妃深感失望,又故意道:“本朝采用三省互辅,就是为了相制衡。我朝的相制一是谨慎大政,二是使君主与权臣俱不能独断,因此,一切政令,由中书省进拟,经门下省审议后呈报天子,再由尚书省将中书省、门下省发出的制敕转发到中枢各部及地方州县,这样相互牵制,天子也不得轻易改动。如果倾向皇权,相权必然薄弱,如果倾向相权,皇权就不得稳固。所以才有今日你父皇重用袁辅政,来制衡寒门新贵章令潜和门阀世家吴春舫。”
“都说吴国公和章相忠于父皇,父皇还要找人来制衡他们?”陈鉴仍不明就里。
“相互牵制,才能各安其职。因此,为君者、为储君者,当胸有城府。”纪悦妃深深看住儿子,“所以,鉴儿,你的个性与帝王必具的禀赋,实在相去甚远。”
“儿子早有自知之明,所以从不过问权力。偏偏每次来见母亲,母亲都会与儿子谈起政务。儿子就在想,您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却句句都分析得透彻。可惜母亲不是男儿,若是男儿定是宰相之才。”
纪悦妃愣了愣,忙道:“此话做戏虐之言尚可,其他可说不得!”又叹道,“如今剩下的皇子,的确只有穆王最合适当太子。母亲卑微之躯,所想所念,还只能是你的平安。平安,比什么都重要。”眼眸微沉,“这也是为何和你私下里谈论些朝局的缘故。倘若立一个无用的人做太子,日后你在封地做王也不会安心。”
“母亲说得是。儿子早这样认为,就算当初有二哥坐主东宫,儿子也觉得七哥才是储君最佳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