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注目望去,只见水亭上,两个女子紧挨着依在排栏上,两抹淡雅薄衫随风吹动,那湖边杨柳细细长长,正舞烟摇水,流莺在最高枝处婉啭切语,恰恰动听。此处此景,倒有几分令他向往,原藏在心底的鄙夷也不见了,又情不自禁捡了一块幽僻的石墩坐下,坐下后还心虚地朝四周看了看,生怕有人知道他躲在这里似的。
他也觉得自己可笑,向来行事风风火火、落落大方,今日为何鬼鬼祟祟?就像幼时在翰林院,背着师傅想偷懒少写几个字终不能得逞,就让身边的侍从也学着写字,还要练得和他一样的字迹,等到课业繁重写不过来时,就让他们替他写,虽然蒙混过关了,可心底到底不安得紧,甚至惭愧得紧,如他此时做出这等小孩儿的事来,真是上不了台面。
“刚刚,你见过我九哥,觉得如何?”忽听宣益公主道,“圆成姐姐说,丽母妃有意将鸿胪寺卿之女嫁给他,也是悦母妃的意思。”
有人背后提到自己,自然变得格外上心,陈鉴不免摒气侧耳细听,更将身体朝树丛里缩了缩。
只听章青砚道:“你这样说,让我想起今年端阳龙舟赛,那司马姑娘对楚王殿下很是用心。”
“嗯,我也听说了,悦母妃曾看中司马家女儿,只是如今司马家遇事,这话也就不提了。都说鸿胪寺卿之女相貌寻常,性情亦无特别处,只是悦母妃说鸿胪寺卿典礼、郊庙、祭祀诸等杂事,不在权利中心,日后也可落得安分。我知道九哥必要寻个心仪人,也不会全听悦母妃的——我且再问你,你觉得九哥如何?”
“青砚不敢妄言皇胄。”
“这里就你和我,谈什么妄言。”
“单单一面如何评说,更何况,我本愿做一闲人,奈何家父家兄执意如此,日后我必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不敢自作主张,所以我无从评说。”
宣益公主细细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的,当初若不听母亲的话,我也不会是今天的下场,所以那日得知他死了,因无情无爱,便什么也不在乎,哪怕我与他做过几月夫妻,我亦心如止水。反而对你,我总生出相惜感,所以听你说了你父兄的心意,我也为你操心,你又这个性情,自然不会做出狂悖事来,如此我更要为你多想想了。”
良久,又唠叨:“九哥性情达放,不喜拘泥小节。我看你是侯门之女,却内心事事不愿被人束缚,奈何你又恪守闺规,若是将来就嫁给九哥,也算为你身心得一安放处。”
宣益公主翻来覆去就是一个意思,也难为她这般絮絮叨叨为章青砚着想,章青砚如何不懂感恩,于是拉着宣益公主手臂,轻声笑说:“公主此言差矣,这世间人性虽有相近之处,却也会因太相似而不协调。公主可知,似荷淀开,情归夏至,也会同而归流,各奔于海。我知我身不由己,如我当日懂你身不由己,都不想随波逐流,然而最后还是随波逐流。可我们又怎能知道自己的选择与父母给的选择是对是错?也只有像公主这样经历过了才知道谁好谁坏,也更清楚谁值得去想念。”
她这话说得晦涩,陈鉴仔细咀嚼,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唔!你啊,说着就一番道理。我如今只想听你说真心话。”
“嗨,若要我选择,自然是细水长流的好,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一时的迷失罢了。”
“咦!你这话听来有故事——你曾对谁一见钟情过?”宣益公主讶异,“其实那日我听你说在我府上曾遇见七哥,我原想七哥虽样貌出众,可待人总是隔心隔肺,生怕多言几句就引火烧身似的。你性情平和亦不失几分热情,自然不会喜欢他那样有城府的。如今看来,你却是有几分触动了。”
陈鉴嘴唇微动,也觉有几分意外,但仔细一回味宣益公主的话,又有点有趣,想陈询那样的人,总是看不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若要深究真是头疼,只说他对那殷贵妃送来的细络,如今贵妃已死,他大可立即赶她出府门,可他并没有这样做,继续留在穆王府里,不是侍妾也不像婢女,只要她在府里待着就好。偏偏现在宣益公主谈起他的私事。
想到这里,他抿嘴一乐,继续凝神偷听。
“公主前半句话说对了,后半句却全错了。我只是感慨,江河日下,万川秋水,只有一瓢为己有,现在看来,这一瓢水,还未流到我的跟前。”
说到这里,她有点怅然。其实人有时心口并不如一,她知道自己钟情什么,也知道钟情了谁,可临了发现,其实那种钟情不过是自己的情绪而已,或许,是刚刚在用膳时看到陈鉴对她漫不经心、熟视无睹的模样,她知道自己的那点情怀,没有得到共鸣,多少会产生失落感,因此才说了那样多的话。
“你有心思?”宣益公主蹙眉,“看你素来淡淡的,刚才你的神情和声音都不一样了,还有那些话,我更不懂了。”
章青砚沉默良久,才道:“只是有感而发。”
“有感而发——你有何感,又有何发?”
“昨日我去见圆成公主,想她新婚不久必幸福圆满。可我却发觉她眼角藏着失落。人人都是说高将军德才兼备,是良婿佳偶,圆成公主亦倾心于他,嫁给意中人总是人间一大乐事,且圆成公主的贤名谁人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