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益公主的兰溪苑,位于鄣宜谷和碧霄山庄之间,北面牙峰林立,南面兰水围绕,兰水是皇城沁水的支流,湖中有滩涂芦苇,湖上少有船只,只建有一个凉亭,沿着湖心直通往兰溪苑的西门,再往里走就是一片荷塘,沿岸有高矮木架,成片种植的蔷薇四处开叶悬于架上。此时清晨刚过,满眼花谢叶茂,又迎着湖风,走到下面阴爽无比。但只过半个时辰,微黄的太阳慢慢变成铮亮刺眼的火球,滚滚的热浪喷涌出来,覆盖在大地上。
“单说这洛川郡所辖的几个州,都将穿越潍水河,日后啊,灵州的桑丝、华州的白盐,贺州的铜器,走水路更顺畅。”
宣益公主说着,捡起衣架上一件纯白绸衣,“我就爱这灵州的丝绸,轻盈软滑,凉若无物。”又对伺立在旁的童心说,“只是眼下穿不了它——收起来吧!”
宣益公主又移步站在铜镜前,侧身斜观镜子里的体态。近来身体瘦消不少,但脸色比起一个月前好很多,加上这身白色麻葛薄衫,越发衬出体态轻盈。
“还有皖宁郡泾州产的宣纸,以后也能运到北方。”童心看了看镜中的宣益公主,笑道,“今儿是七月七。七夕日,宫中以锦结成楼殿,高达百尺,上面可坐数十人,再安置瓜果酒炙,用以祭祀牛郎织女二星,娘娘们又以九孔针、五色线对月穿之,过者才为得巧者。且梨园会奏清商之曲,每次都是宴乐达旦。如今土民之家皆效防,好不热闹。”
突然发觉说了不该说的话,讪讪补充道,“奴婢原想今年再看一回,公主要和章姑娘在这里乞巧,奴婢实在无福了。”
宣益公主并不在意,只想起七夕牛郎织女相会,刚从刑部放出就被送到贡州参军的司马清焕已在路上,这往后的日子何其漫长,她又新丧母、丧兄、离异,比起旁人更多了几份束缚,所以才决心搬到兰溪苑长居,过一段安静的日子。然而,此后长夜漫漫,还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司马清焕,一时心底难免落寞。
此时,一旁坐在圆凳上伏案描字的章青砚,懂得刚才童心提到宫中过七夕的场景,是想让宣益公主心情好些,不想弄巧成拙,反而惹她伤心。于是仰了仰首,搁笔笑道:“眼看快到辰时,咱们也该走了。”
蜜心忙移步道:“车马早在门外等候,奴婢再去看一看。”
她们相偕出了兰溪苑,一路上莲塘青青,花开正盛,芦苇泱泱,翠绿满堤,马车不由慢了几步,直到巳末才抵达碧霄山庄。
此时,陈鉴与陈预已在碧霄山庄正堂豁梅厅里闲话很久了。
陈预今年十九岁,英俊倜傥,平时喜好描画、摆弄乐器和研究美膳,尤其擅长写意山水画和吹笙箫、弹箜篌。闲来就与皇族、贵族子弟聚餐,一边评美酒佳肴,一边摆弄乐谱、或描些丹青画作打发时光,日子过得好不惬意。有时皇帝想起他来,就到宫里和黄阅一起演奏,是皇族里最无事好风雅的人。
他自小与陈鉴性格相投,若都在京中每有闲暇,两人就带上几壶好酒,约在碧霄山庄狩猎、捕鱼,并就地让恽良烹饪,享山人之乐趣、渔夫之洒脱。
“前儿我在兰溪苑对宣益妹妹说,我那府里书房少了一张山水图,要到你府上讨幅。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不知你这富贵闲人何时得空,给我描一幅呗。”
她们刚走到豁梅厅廊下,就听里面陈鉴带着笑声说道。
“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章青砚默念这句话,听上去甚是耳熟,是谁说的——是穆王在宣益公主大婚那日与她遇见时所言。而陈鉴的声音似乎将章青砚带到不远的记忆里去,使得她伫立难移步。她不动,原本就兴致乏陈的宣益公主也立在那里不动。
须臾,只听里面的陈预揶揄道:“你那楚王府什么没有,还要我画那些劳什子做什么,不怕排低了你的高门显贵?”
“那些不过是俗物,若在我的书房里挂上你的画,自会多了几分雅色——你不要小气了,快帮我画一幅!”
“好好!九殿下发话,我哪敢不从。”陈预笑了,“我若不依了你,你还不是天天跑我府上烦我。为落个清净,我肯定好好为你画一幅。从今儿起就铺纸墨于数丈深的井底,忍受万千寂寞之苦,腼颜画一幅我所不能到达的‘神仙境地图’送你,如何?”
“先谢了!”陈鉴被他的话逗乐,“我真要得了益南王的‘神仙境地图’,那真是有幸了。就怕益南王只是口头上说说,过后又忘了。”
“不是我不给你画,你还记得去年我给你画了一副,兴冲冲送到诸王宅邸,楚王阁的人却说,楚王已经去灵州月余,要年底才回来呢。你求我画,我画好还亲自送去,原来你这样贪玩,却置我的辛劳不顾先走了,还走了有月余,连招呼也不打。”
“呃,还有这事?——那真是我的不该。但今年我真不走了,你就赏脸画一副!”
“你又在哄我。早听说九殿下要去灵州,我才不信呢!”
“真的,今年我母妃不让我出去,说过了年再说。”
“真罕见!我看没这样简单。可听说了,丽妃娘娘又在为皇子择妃操心,只说这眼下很多事还未烟消云散,这宫里宫外多少有点忌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