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近来父皇心情很不好,我也不敢在御前行走。”
“若是旁人说这话我信,你怎不敢在陛下面前走动啦?往日你随时进宫去见陛下的……”
许是发现不知不觉说到皇帝和宫里,两人的声音也就小了下去。
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的章青砚,心底早已翻江倒海,低声对宣益公主道:“我要回去了。”
“为什么?”宣益公主见她脸庞窘迫,不由脱口问,忘记她们还在门外偷听。
这这话声音不低,只一会儿,门由里面打开。
“宣益妹妹来了!”陈预欢天喜地,一看章青砚垂着脑袋站在一侧,似曾相识却不敢肯定,只疑惑地看住宣益公主。
“这位是中书令章相之女,章姑娘。”
“哦!”陈预点点头,他对寒门新贵少有热情的,只觉他们小门小户出生,行为举止多半小家子气。才想起几次宴席上曾见过这位章姑娘,也知章相此举意在嫁女入皇室,偏这章姑娘对此不热衷,每次酒宴都是早早离去,席间也是寡言少语,所以至今少有人对她在意。只是今日在这里一见,她对他行礼神情若显冷淡,反而觉得别有一份清丽,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不由怔了怔。
里面的陈鉴将他们的话听在耳里,原想移动的脚步也懒得动,只回到榻上坐下饮酒,全无出门迎接的意思。
待陈预几人进入堂内,他也不起身,直到宣益公主唤了声“九哥”,他才朝宣益公主和章青砚点了点头,伸手示意她们在他右侧长榻沿边坐下,然后对陈预道:“明日我们去狩猎,如何?”
“好!谁不知九殿下骑射技艺高超,听说两年前随军亲征南罗变乱,曾一箭双鹄,让人羡慕不已。明日我们一起狩猎,我也亲眼见识一下。”
“咦!你可从不喜好这些,当真为了陪我消遣打发时辰?”
“近来我看《三国志》,说‘亲射虎,看孙郎’。孙权在一次出行中,坐骑为虎所伤,他还能镇定地在马前击毙老虎。我近来只觉读书乏味,便想像孙权那样马前挽弓射虎。你又邀我一起,如何不答应。”
“看来读书大有用处,连这些典故也记得滚花烂熟,你既这般上进,我又如何不肯呢。”
说完,这才朝宣益公主身边的章青砚瞟了瞟,因她垂眉低眼,容颜看不清楚,只觉她穿着那件平常织锦缎浅绿蔷薇紧身小襦裙,随意挽着一个盘蛇髻,看不出多少特别处。
午正,有内侍进来,只一会儿,豁梅厅的板足案上,放满珍馐奇膳,有椒盐烟熏鹿肉、驼蹄羹、菊香齑、芦服、鲵鱼炙、含凤、石首含肚和清风饭等菜食。
“这肉真鲜美!”陈预夹起鹿肉咀嚼,咂咂称赞,一贯贪吃的模样,在两位不拒小节的皇子公主面前也一览无余,“这味道和去年在东宫吃的一样,也是太子在碧霄山庄猎来的,那天他还告诉我,这些活鹿从大漠运来,本来就长到半大了,味道自然和高原的一样。”
他没心没肺地提到已故太子,使得宣益公主夹鹿肉的筷子一滞,到底心里无甚好滋味,连鹿肉也无心品尝。
陈预自觉失言,忙岔开话题:“要说这鹿肉味甘性温,有补五脏、和血脉之功,是冬令进补御寒的佳品。若腰膝酸软、背脊冷痛,常服鹿肉,可壮阳益精、暖腰补肾。”
宣益公主这才笑道:“预哥哥懂养生之道,往后谁当了益南王妃,倒省了不少心。”
陈预听宣益公主这样说,忙问:“托你的事,可有进展?”
“咱们益南王还有事不能搞定,还托八妹妹办事?”陈鉴盯着陈预笑问。
宣益公主只对陈预道:“预哥哥放心!这事不费周折,章姑娘与那葛姑娘交好,午后会来这里与你相见。”
陈预很欢喜,又向章青砚道谢。章青砚始终垂首不语,只咀嚼几口菜微笑回应。
须臾,一桌酒席被陈预消耗一半,酒过三巡又与陈鉴说笑几回,才歪歪斜斜起身到豁梅厅南面排廊下小憩去了。
午时阳光热烈,碧霄山庄另一座较大建筑滴楼正殿前的水亭上,放着几个盛着冰块的铜盘,穿过北侧回廊的清风徐徐吹来,吹得滴楼正殿里垂挂的帘幔缓缓飘起。
章青砚又换上一件赭黄镶领杏色底子交领长丝袄,背着身体坐在水亭中央一个墨绿嵌金线的屏风榻上,与偎依在她左侧的宣益公主悄悄说话。
“你头上的簪子太素了——不过和你的服饰倒也相称。”
“大热天的,那些艳丽服饰,哪有这素淡的纱衣看着凉爽。”
“……每次见你都穿得素,女孩家要打扮鲜艳才好。你母亲也不管你?”
“我娘没时间管我,从小就随我的喜好……”
“所以,我羡慕你,你父亲母亲处处爱惜你,可不像我啊——”
她们这声音本不高,只是夏天水亭四面门窗全敞开,风又窜来窜去,所以在滴楼庭院前的陈鉴也听得一清二楚。他本出来散步消食,才信步到这里,现在听到这一说一答,那细细的小女儿谈话,绵绵柔柔,似乎要软化到人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