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只是他编织的美梦。”
写到这里,他好像想起很痛苦的事情,不愿再动手。
千萤静静站在一旁,等他镇定些,她才道:“什么美梦?”
他整理好情绪,颤抖着手指写道:“我姓沈,叫沈子寰,是沈氏一族第二十八代嫡次子。”
“沈氏世代隐居在轻崖山,后来一场大火把轻崖山给毁了,我们举家迁移出来,隐匿于市井。在这场梦里,沈氏的所有人都还活着,而且非常幸福。可我总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因为每个人的脸都很模糊。我当时以为,自己是幸福得傻了,才会有这样疯狂的想法。”
他身旁的其他怨灵也像疯了一般,抽泣起来。
“今日梦境破碎,我才想起来,原来我们全都已经死了,还变成了怨灵。”
此刻,千萤觉得自己的脚有千钧重,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她举起引魂灯,声音有些哽咽:“敢问,怨从何来?”
沈子寰写道:“沈氏以医入道,世代行医,救人济世,从不敢忘。可最终,全族五百二十九人,唯有一人存活,一人失踪,其余族人,全部殒命。”
“怨,就从此来。”
“那个活下来的孩子过得很苦,可他是沈氏唯一的希望。轻崖山是我们的家,他现在死了,我们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为什么?”
“以医入道之人,大多武力不济,所以在轻崖山设下禁制,非我族人,不可踏入。现在我们已是怨灵,自然不会被认可。”
千萤愣了一会儿,迟疑地问道:“你说的族人,可包括娶来的外族妻子?”
他也顿住:“当然是包括的。”
她好像明白了沈初黯的用意。
他是想,将他的家人托付给她。
千萤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是什么。然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抬眸,眼神坚定:“如果你们信我,就先附在他身上,藏在灵柩里。我会以他未过门妻子的身份,带着他的尸身回家。”
人死灯灭,生前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
她不知道他死后还会不会变成念鬼灭世,她也不能去冥界找他。
所以任务应该是失败了。
她本想离开这里另寻他法,可当她听到沈氏一族满族被灭,却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帮他,那便帮到底吧。
所幸妖族结亲时,须得两人真心相爱,并一同向天地发誓,一生一世,唯此一人。她就算按照人类的流程成亲,也是作不得数的。
她默默将怨灵引入沈初黯体内,然后将灵柩封好。因为怕出差错,她一步也不敢离开灵堂。
没过一会儿,她控制不住自己渐渐发沉的眼皮,靠在灵柩旁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既恐怖又真实的梦。
梦里,是无端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触目所及,皆是幽深的黑,令人莫名心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像是盲人误入了屠宰场和乱葬岗。
她能听到树木随风而动的沙沙声,却看不到它的具体形状。而树叶的声响,也像厉鬼哭嚎,凄厉而尖细。
她脚下常常会踩到不明物体,然后会传来骨骼断裂般的脆响。一个球状的东西将她绊倒,她艰难地爬起来,发现手中沾满了黏腻、腥臭的液体。
某个不知名是角落,传来婴儿无力的啼哭声。在这样的环境听到这样的声音,无异于魔音贯耳,骇人非常。她尖叫两声,落荒而逃。
可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跑,都离婴儿的哭声越来越近。
除了哭声,还有滴答的水声,像是顺着洞穴内细长的钟乳石,缓慢地滴落到岩石上,水花四溅。
离得更近些,她分辨出水滴下不是岩石,更像一个天然的容器。隐隐的,还能听到一道不易察觉的声音,好似婴儿在吞咽口水。
所有的声音都在她脑海中无限放大,无比清晰又挥之不去。
她奔走半天,直到那声音近在咫尺,震耳欲聋。她颤抖着手指拿出引魂灯,照亮了眼前的那一方天地。
眼前的树枝上,倒挂着一个年轻男人的尸体,鲜血正顺着他垂下的手臂蜿蜒而下,在手指处凝成血滴。
她视线下移,看到一个女子仰躺在地上,微微鼓起的肚子被剖开,变成两片松垮的皮肉,向两边耷拉着。
一个婴儿躺在里面,脐带还没剪开,张开嘴巴大声哭泣。树上尸体的血液滴进它嘴里,将它薄而小的嘴唇和肉嘟嘟的脸蛋染得鲜红,像是生吃了肉。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抖如筛糠的手指探它的鼻息。
下一刻、她就像一只惊弓之鸟,飞快地撤回手,站起来,后退几步。
因为那个婴儿,忽然冲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