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天还没亮,荣国府就早早醒过来,灯笼渐次点燃,一路高照。有品级的由贾母领着,穿着朝服进宫朝贺,到中午方回。
祭祖虽然是宁国府的事,但招待旁支近亲,荣国府也少不得出面。年纪大的、稍微有点排面的女眷带了小孙孙来贾母处拜见,王夫人不消说,连向来悭吝的邢夫人身边都围着几个恭维的旁支嫂子。
府里人多热闹,最高兴的莫过于贾母,她为人和善,又最是喜欢那些长得乖巧的孩子,此时一边听着老亲们寒暄,一边笑眯眯的让丫鬟们散了金银馃子,又让人上多些点心喜饼,也不拘着,就让孩子们在园子玩耍。
当家的男主人都由宁国府招待,贾政也躲不了懒,回来换了衣服收拾好,坐着马车往这边府里来。
此时宁荣街已戒严,街两边分别陈列着两府的仪仗执事乐器,浩浩荡荡摆满一条街。小厮们拉开守住路口屏退行人,一个个趾高气昂的,颇有种狐假虎威的味道,连跟随马车的下人都一脸的与有荣焉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也是主子,这般张扬跋扈,想想几年后抄家,贾政看着有点闹心。
文人们不是很喜欢诤谏的吗?怎么没人告一告荣国府啊?
宁国府的陈设和荣国府差不太多,适逢新年,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仪门、内厅到正堂,一路大门洞开,屋柱都新油了朱漆,用金粉点了门钉门把,换上新做的锦幛绣幕、富贵牡丹彩屏等应节摆设,焕然一新。
此时到的人已经很多了,黑压压一大片,贾蓉在院子里招呼着按年龄排班,见贾政和贾赦前后脚来了,忙小跑着过来带着引进屋内。
“大老爷、二老爷,”贾珍正在屋内陪座。
贾家祖籍虽是金陵,当初两国公投身□□麾下时,也是带了些族兄族弟的,在京中安家后,开枝散叶,如今一大家子,比起金陵那边也不遑多让。但能进正堂的不多,要么是族中年高有德的,要么是有些官身的。
贾政和几个坐在上首的长辈见礼,没见着从城外道观回来的贾敬,问贾珍道:“你老爷呢?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内堂清修呢,说是不让打扰,到时间再出来。”贾珍很无奈。
贾政点点头,说起来贾敬也是神人。当初两府都是武转文,两国公都是武将出身,武将教子,棍棒打折几条都是轻的,比贾政还狠,贾敬又是文字辈头一个,打小就被揍得最多。老国公在时,贾敬还是乖乖读书的,顶多偶尔休沐出去访仙问道,重压之下必有反弹,等老国公两腿一蹬,好日子就来了,考了进士也不去做官,直接住道观里,美其名曰抛却红尘,可见该来的叛逆期还是会来的,后世总结的那句怎么说来着,哦,虽迟但到。
可不要以为贾敬是苦修,人家日子滋润着呢,说不好比宫里那位都舒服。
上面没人管,又不用教导子孙,自个带了十来个仆人住在观里,那观是花大价钱修的,宁国府每年还往那里捐银千两,吃素也有专门的庄子供着,别的不说,住的那院里的大椿都是找船从南边运来的。
毕竟过年,亲戚间无论亲近与否,这种时候都是笑意盈盈,喜气洋洋的,很多人贾政一年就见这一次,一时不慎,被几个有些耳背的老人家拉住,听他们翻来覆去的回忆当初见老国公时的情景,耳朵被震得都有回响了,也只能陪笑坐着。这时候就万分羡慕贾赦的厚脸皮,也不知他是真睡还是假睡,这么嘈杂的环境,打鼾声都起来了。
等到天色微暗,祭祖才正式开始。宗祠不在宁国府,在西边的另一个院子,于是上马车的上马车、步行的步行,排了长长的队伍,那边香都燃起来了,这边还有刚出宁国府的。
贾政下了马车,细细打量这个宗祠,黑油栏栅大门,往门里看去,苍松翠柏,郁郁葱葱,有种肃穆之感,中间是一条白石甬路,中设青绿古铜鼎。抬头往上看是一九龙金匾,上书“贾氏宗祠”,两侧黑底描金对联: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这对联挂在这里既是展示祖宗功德与恩荣,亦是警示后代,功名皆来自于衷心耿耿、肝脑涂地,来自于对百姓爱民如子、保育之恩,可惜屠龙者终成恶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香烛已经点上,文字辈、王字辈、草字辈分列站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待贾敬念完祭文,贾珍带着下一辈献爵、献帛、捧香、展拜毯,奏乐,全体跪拜毕。再到正堂,由贾母带着女眷供饭菜汤点茶酒,又是三跪三拜,屋檐内外,上百号人,竟然鸦雀无声,只有鞋底摩擦地面和玉佩摇曳的声响,严整肃穆。
整个祭祖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待到返回荣国府时,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
男女眷一团团的向贾母和几个老妯娌跪拜贺新年,再然后是管家婆子丫鬟小厮们,一排排的行礼毕,派压岁钱、荷包,摆上宴,一夜喧嚣,爆竹声不止,焚香不息。
贾政也是经历过了才知道,祭祖不是一天的事,每日都是如此,祭祖然后宴请众宾客,闹腾到半夜,次日继续,到过完元宵才算轻松点。古人敬祖宗真是不辞辛劳啊,这年过的比平日当值还累,等过完年,连下人们都筋疲力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