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1)

天会九年冬,完颜宗弼北还。

乍一进帐,他就见一个汉袄小儿在玩毛笔,模样儿乖,文文静静,几乎像个美玉砌就的女孩儿,还舔着墨水,满口都是乌漆漆的。旁有婢女急忙夺下他手中笔,牵这小人儿去给完颜宗弼看,催说:“快叫爹!”又补上一礼,“四太子,这是宽儿,已三岁了。”

完颜宽一偏头,瞥向生父:“你就是四太子?”

“快叫爹!”婢女又催。

“我不学你,我须晓文墨,通道理,不做那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强盗!”

婢女先慌了:“郎君,这必是那些南人教的!”

“是他们教的,还是她教的?”完颜宗弼眉心似拧,而终未动怒,半蹲下来问儿子,“说吧,是不是你娘亲教你这些的?”

完颜宽受此逼视,便生了怯,耗子似的嘤嘤两声。

天地一片寒冻,羌笛怨柳,落尽琼雪不堪惜。

“我想起一句诗来:小重楼,心恨久,千里虏骑踏春碎……”

“你恨哪个?”

是完颜宗弼撩了帘,一手还拖带着宽儿。

“宽儿过来——”圆珠招手,将儿子招进怀内,擦一擦小脸儿,又冲完颜宗弼笑道,“四郎君回来了?”她这一笑,极柔极美,虽非春风,尤胜春风,反叫完颜宗弼不好发作了。正妃之帐,美轮美奂,锦毯绣榻一应俱全。善娘子扶他入帐,一旁有两个丽装少女在逗弄一个小男孩儿,正是长子完颜亨。他去抱长子,郎朗而谈:“我完颜家的儿子,必得精骑射、擅刀剑,不需学那些酸腐臭烂的文章。只看赵宋,便知文人误国!”

善娘子笑吟吟:“亨儿还小,虽拉不开弓,可爱玩它。”

完颜宗弼不理,发难道:“珠儿,你倒挺会教儿子,说他老子是强盗!”

善娘子笑涡一滞,转望圆珠母子。

圆珠可不怕,摸摸宽儿新剃的头,青青的,有些扎手。

“我差点死在黄天荡!”完颜宗弼冷哼,将脸转开,“你还来气我!”

圆珠又道:“四郎君是强盗,我是强盗婆子,并不差多少。”

“你就爱逞口舌之快!”他这气来得更急,“有了儿子也改不掉这毛病!”

完颜亨忽插道:“阿爹不生气,不生气。”

“乖,我不气!”完颜宗弼笑将此子哄一哄,扭脸又叱圆珠,“带你这宝贝儿子下去吧,今日新归,不伤和气。”

这夜,风如啸,雪纷纷,圆珠将睡,那被子一沉,她就知道是完颜宗弼来了。

“我差一点……差一点死在黄天荡……”

“郎君,珠儿困了。”

他也委屈,但仍含笑打趣:“还在为白日的事生我气?你真小气。”

“三四日前,来洒扫的人碰跌了阿娘的骨灰瓮……”她只以背相对,“我将骨灰扫拢,拿新罐子盛了,再跑去崖边扬了个干干净净。人生一世,红尘污浊。像娘这般来去干净,真好!四郎君,珠儿也会老,也会死。到时,你也把我烧了、洒了吧。”

“三年不见,就只想和我说这个?”

“求郎君答应珠儿……”

“珠儿,你虽是我抢来的——”他半哄半劝,细细地说,“我们做了夫妻,添了丁,还不好好地过?生死之事,切莫再提!之前,那些打打杀杀的话,无非因你一再插手国事、思恋旧朝,我才讲来吓唬你,一时之戏言又怎可作数?说来说去,你是为哪个才同我置气?为襄云、罗罗么?我不过可怜她们,才收在王府,以作婢女,早将这对姐妹放走嫁人了!哦,是为阿善?在我大金,惟女真贵女可做王妃、做正妻,我万不能以皇子之身公然抗我先祖之法。而皇上所赏美姬,我也不能不纳下。名分是虚,情才是真!否则,为什么我一回京就第一个来探你?我这背上的伤可还没好呢。此番南征,我新得赤珊瑚一盆,鲜艳欲燃,高可两尺。北地远海,哪曾有过这等至珍?我明日差人送过来……”

“寒台秋思怜娇娥,泪滴珊瑚眠不得。”圆珠倦懒,“郎君可听过此诗?”

“我怜你,便也怜宽儿!”他忽忸怩起来,但允诺道,“放心,宽儿终归也是我的骨血,我必不薄待他。今后,我会手把手教我们儿子骑射。宽儿,宽儿,是‘宽仁’‘宽厚’之意。闻说宋人之俗,是以‘浴儿包子’作喜礼。你生孩子时,我不在,这便将‘浴儿包子’补给宽儿,有玳瑁环和象牙棋子,都是你爱极的风雅之物……珠儿?又睡了?”

她渐渐不应了。

“你喜欢我吗?”

天与地,风与雪,都仿佛一静……

圆珠方一阖目,似作梦中语:“郎君痴心,珠儿感激。”

完颜宗弼不再多言,背过身睡了。

他们相隔不盈半尺,却胜万水千山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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