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明知我不会听劝,但他还是不咸不淡又说教几句。感觉他当了家长后一定不得了,有理有据还滔滔不绝。
“这个,还给你。”我把杯子递过去,又问他会不会杀兔子。反正我会,剥皮、洗膛、切块,一条龙绝不含糊。说着,我舌尖扫一圈嘴唇,把奶渍都舔掉。
千切默默接过杯子。我又补充,兔子是拿来交换牛奶和车费的。我不会欠人情。
他想说什么,又放弃,进屋给我拿一包纸巾,一袋吐司面包,“路上再吃。还有,嘴没舔干净。你像个野丫头。”
“纸巾可以要,面包就算了。”我摇头。
“兔子值这么多。”他说,“你甚至还可以抽时间来蹭一顿饭。”
“好啊,你说的。”
我愉快答应,但不走大路,无视他的劝阻,非要在雪地里挪动。但我速度还挺快,不久就消失在山坡上的松树林。
我有收集花朵做书签的爱好。它们的生命总是很短暂。什么花语,杂交改良,情人节必须是红玫瑰,五万年前的尼安德人拿风信子和矢车菊陪葬……这些在我看来都是扯淡。
顺其自然,花就是花,既不象征权力,也不能够代表永恒。说实在的,花和人生现实和需求都不沾边,它有自己的打算,趋于复杂的独立倾向。
所以听到一些族人需要借助痛苦的哀嚎啊,奇怪的道具啊,这样才能体验愉快,觉得这才叫一个好梦,我挺同情。比起种族传统文化,我更偏向人类的教育,以数学为基础,有点神经质的各种方程式和推演。
人类的头脑里仿佛蕴含了整个星球所有的能量,有些味道它们永远闻不到。但如果没有他们的研究,我也没法叫出这些味道具体是什么名字,像是柠檬烯、萜烯、单萜。
我的族人习惯撇开知识不谈,看一眼,闻一下就觉得谁美,谁更美。有时我也这样,觉得偶尔偷个懒也不错。可是长期依赖感官并不好,就像停留在黑暗时代。就像人人都知道花很美,但忽略了它本身存在的单纯和复杂,宇宙一样自成一体,善变而不羁。
这是我的想法,从我脸上,眼睛、鼻子、嘴巴,还有平时一言一行里散发出来。没有族人对这些观点动心,她们用怜悯的表情看我。
魅魔中有一个理论是说:我们性感的香气会考验人类爱侣之间的忠诚度,进而威胁他们的种族存续。
老实说,我不喜欢自己的体味,我想要闻起来更像一个人类。倒是人类多少喜欢招摇,希望自己闻起来是漂亮好看的,像是玫瑰花,茉莉花,类固醇的精油或一只蝴蝶。
不知道人鱼,海里的种族怎么看待这一点。
我在新的暴风雪结束后去郊外找千切。
这是一个下午,他进山拍照,似乎找到不少合适的素材,完事后面带微笑,掉头去湖边钓鱼。
要不要提醒他,就在前天晚上,雪下得很大的时候,住两个山头外的老巫婆把这片湖水里的大鱼都捞走了呢?她真是个怪家伙,总想让我试喝她的汤剂,美名其曰让我一夜之间变成36D的大美人。
她搁这儿卖丰胸药呢。再说,魅魔可以随意摆布身体形态,想要什么罩杯只需要动动脑子。我只是比较诚实,敢于承认自己是平胸的处女罢了。
蹲在堆雪的树上,我有些郁闷地想着,一边看千切在湖边干坐半个钟头毫无收获。虽然毅力可嘉,但南方的人鱼到底不适应下雪天。他把鱼竿固定好,开始热身,沿着湖边小路跑起来。几只鸟跟在后面起起落落,像是把他当作一朵移动的红玫瑰。花的香气是个诱惑,是美味,也是广告。
我远远望着,溜下树,然后盘起头发,脱得精光,钻进水里。对魅魔来说,浪漫的想象力是必不可少的。我对寒冷不算特别适应,所以我给这片湖水施加一点魔法。我对它唱歌,把它当情人一样。
我说:我进入你的怀里,就像一粒乳香融化在你的胸膛。我进入你的怀里,就像葡萄园里长出一朵凤仙花。
顺带,凤仙花闻起来像人类的精卵味道。或许这是不太恰当的类比,但总比把唱词改为巨型蒟蒻要好。这玩意儿能臭死一头大象。
总之,我怀着莫大的包容和友好态度想和这片冷冰冰的湖水处好关系,直到游向更深处,然后逮到大鱼。
千切跑得浑身发热,稍微出了一点汗水。他心满意足地坐回原位,我又在这时从水里钻出来。没有遮挡的后背是一大片细腻的奶白色,他看得一清二楚,惊得差点摔倒。
“真是个野丫头!”他大叫道。
我则浮在水面,转过身来向他展示手里的大鱼——除了肚子上留有一个牙印,形状和鲜活度都堪称完美的大鱼。
“行了,快上来!”他从随行背包里翻出一条毯子,闭上眼睛朝我递过来。
很容易读懂他的内心——
你个野丫头、野孩子!竟然敢一个人下水摸鱼,赤条条地泡在只有两三度的冷水里。不懂事,不像话!我要和你家长好好反映!
我是这样猜的。
但千切,红色的人鱼先生仍不知道面前的我,这个野丫头、野孩子已经离家出走至少十年,她是经验丰富的老油条——我指的做猎魔这一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