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刑司内。
陆仕谦北上月余,待批的案卷由主簿整理归档,足足堆满了半张书案。他从跨进理刑司的那一刻就不曾停歇过,直到黄昏时分,才轮到近日交付的运军中毒一案上。
陈俭和罗康平分立两侧,本就是为了随时讲解补充案卷疏漏之处,见陆仕谦手上动作顿挫,便上前道:“说来也是奇怪,从前也没见衙门这么不担事,眼下瞧着是但凡与漕运沾一点关系的案子,就一概要甩给我们。”
“就是,先前大人您不在,主簿大人不好驳了府衙那处的面子。眼下大人若觉得不妥,明日咱们就把案子给递回去!”
陆仕谦粗粗看过案卷——食客中毒,死者一人昏迷者数,偏巧能够证明酒楼无责的物证却消失殆尽。
基本可以断定是熟人作案,至于到底是酒楼的熟人,还是死者的熟人,那就要细查才能敲定推论。
只不过作为苦主的宣幼青,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论断。
码头上她招摇过市极尽平烟酒楼掌柜的排场,又在众目睽睽下摆出与他熟稔的关切模样,怕是早就知道这案子落到了理刑司的手上。
她似乎笃定了他会接这个案子,才会在人声鼎沸的码头上,毫不避讳地给“对手”来这么一手下马威。
那如今便不是他选案子了,而是她先选的他。
“不必,这案子就由我理刑司来查。”
陆仕谦心下已有了计划,吩咐二人道:“明日先派人手着力调查一下这几位运军的身份,还有这批耽搁的漕粮运往何处。你们做好准备,需要的文书明日上值之后会给你们。”
“是,大人。”二人领命正欲退下,忽的又被陆仕谦叫住。
“大人还有何吩咐。”
陆仕谦道:“淮阴造船的孟家你们可知?”
陈俭和罗康平对视,眼中俱有疑惑,最近的案子,也没有牵扯到孟家的啊,大人为何忽的问起这个?
二人将疑窦暂按心头,回道:“大人来淮州任职不久,要说这淮阴孟家,其实是咱们漕运衙门的老熟人了,衙门每年都有不少的巡船是从他们手里买的,大人想知道些什么?”
陆仕谦手上笔墨不停,道:“那就把你们知道的都说一说吧。”
陈俭先起了头:“这孟家早先就是靠造船发的家,据说前朝的时候族里便是皇家御用的工匠,后来世道变了,就自己出来独立门户,做起了造船的生意。数代积累发家,如今已是江南一带鸿商富贾里的翘楚,船运、织造、钱庄等业均有涉猎。”
罗康平补充道:“如今的孟家是主母当家,嫡系一支有子二人,孟家支柱的造船一业由长子打理,其余船运织造则由次子打理。”
陆仕谦颔首,又问:“那与漕运衙门多有交集的,便是这位长子了?”
罗康平摇摇头:“那不是,大公子不常在淮州,反倒是这二公子与衙门要熟识一些。”说着他不知想起来什么,语气忽的变得有些暧昧,“大人您是不知道,这孟家的二公子和咱们淮州城平烟酒楼的老板娘颇有一段佳话呢!江湖上都传呢,这淮州城多少孟家的产业,都是二公子看在佳人的面上归置的呢,就是为了能常回来看看老板娘呢!嘿嘿!”
一直垂手侍候在侧的晁年听得心惊胆战,打眼一瞥,自打大人握笔的手上不知何时鼓起了隐隐青筋,连忙挤眉弄眼给说得起劲的罗康平打眼色。
陈俭顿觉,连忙将罗康平打断,三言两语挑些紧要的说完,逃也似的拖着罗康平出了门。
外头罗康平不解,愣声道:“你做什么,拽得胳膊这厮疼!”
陈俭抬手在罗康平肩上就是一拳:“我说你是不是个莽的,嘴上没个把门的也就算了,眼睛还不好使,没瞧见晁年小哥给你递眼色么?!”
罗康平恍然大悟,悟了片刻,还是懵的。
“不是,那为啥啊?我说两句闲话大人就生气了?!”
陈俭一巴掌拍在罗康平背上:“想那么多作甚,许是大人一时不畅快,咱们多惦记惦记活儿就是了。”
屋内,晁年仍旧在一旁小心翼翼伺候着笔墨。
陆仕谦虽说手上还不疾不徐写着字,可晁年眼尖,早就瞧见了不知何时被他腕间寸劲甩的到处乱飞的墨滴。
“大人,今日也不早了,您舟车劳顿刚回来,这些公务也不急这一时,明日再看也成,还是早些休息吧。”
陆仕谦心中有无名的烦躁,本该清明顺畅的思路不知为何搅成了一团乱麻,化作了满篇不受规束的墨迹。
他搁下笔,拂袖离去,临了丢下一句话。
“明日备好车马,去平烟酒楼一趟。”
晁年不解:“可是大人明日不还要去漕运衙门见总督大人么?”
陆仕谦匀了匀气:“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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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陆仕谦的相见,比宣幼青预想的要早一些。
本以为按照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