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案,照理是要传她双方去理刑司大堂对峙的。
二人多次相与,他皆是寻常便服,说起来她还挺好奇陆仕谦此人穿正经官服的模样,想来与他端方气度应当很是相配。
她在境楼雅间内归整白蒲村一案收集的证据,闫辰差人来寻她的时候,她从四下堆叠雪花一样的纸张中抬头,问的第一句便是:“陆大人穿的是常服还是官服?”
传话的小姑娘一愣,回道:“瞧着应当是常服。”
宣幼青颇为遗憾地应了一声,搁置手中名录纸记,下到一楼大堂。
陆仕谦正在仰头看那一尊硕大的倒流香,香霭沉沉而下遇水则起,被浅池中几尾锦鲤搅散,盈盈绕绕,与他一身白衣相衬,似成谪仙景。
“陆大人。”她立在红木旧色的阶梯上唤他,他转头带着微微笑意颔首。
“宣老板。”
浅池中的锦鲤闻人声,搅起一池微澜,一如他轻轻浅浅三个字,轻扫心弦。
她有一瞬的失神,但说不上为何。
明明倒流香沁意绵绵,她却仿佛只闻得见那股清冽的冷松香。
新涂的丹寇握进手心,她费力稳住面上的波澜不惊,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开口道:“贵客前来,有失远迎。不知陆大人此行是为公还是为私?”
陆仕谦回道:“为食客中毒一案而来,算是公干。”
方才的念头又窜上来,宣幼青望着陆仕谦一身银苍色直袍,微微偏头,问道:“既是公干,陆大人为何不穿官服?”
外间那几个婆子妇人的哭嚎声适时传进来,陆仕谦道:“码头那日宣老板有意震慑,今日我若再穿官服前来,难免有人瞧了慌不择路,坏了此间谋划。”
宣幼青笑而不语,正巧晁年从外头靠了车架进来,同宣幼青见完礼便抱怨道:“宣姐姐,这酒楼外头都是些什么人,见了车马往酒楼来便扒上来攀问,怪是吓人。”
陆仕谦问道:“那你可应了?”
晁年头摇得似那小儿拨浪鼓,还秉持着一点小小的骄傲:“那自是没有!半点和案子有关的消息都没透露!全被我打发了去!”
宣幼青双手环抱胸前,摇摇头,念了一句可惜。
晁年不解:“可惜什么?什么可惜?”
宣幼青语气中带了情真意切的埋怨,走完最后两级台阶,立在陆仕谦面前,眉间轻抬:“可惜陆大人不愿予我行这个方便。”
陆仕谦用半日一刻不歇的公文替他清理掉了满腔烦乱的心绪,如今前来是寻了正经的由头的,要不是早知晓她一身浑然天成作演的本事,还真是要被她这一句嗔怨乱了阵脚。
宣幼青见他无甚反应,失了兴趣,转头招人去唤管家纪邵,来与陆仕谦交代事发当日细节。
酒楼小厮引着二人往后厨去,迎上了在后厨打点的纪邵。
“陆大人里面请,这便是事发当日出菜存样的后厨,过后便封存了,闲杂人等一概都不曾进去过。”说着他又呈上一本记册,较昨日交给宣幼青查看的那份,又添了许多切实的批注痕迹。
陆仕谦翻开来看,与案相关人员、物件全都记录在册,小到后厨那日进出碗筷杯碟皆有记数。
他心有喟叹,酒楼食肆他也接触了不少,自上而下管理能有这般细致章程的,难见一二。
世人皆传她有八面玲珑心性,长袖善舞手段,今日所见,传闻非虚。
陆仕谦令晁年收好账册,又在后厨细致查验过一番,心下有了成算,便准备告辞。
宣幼青见他做事爽利不拖沓,十分对她胃口,连带着白蒲村一案交予他的意愿又强了一分。
“那此事还有劳陆大人上心,平烟酒楼上上下下百十口人的生计,就指望您了。”话头一转,“不知陆大人可有闲暇移步雅间,另叙一事?”
陆仕谦却身:“陆某今日还有公务在身,见谅。”
晚些时候与总督大人还有约见,从理刑司至漕运总督衙门,来平烟酒楼“正巧”顺路,但也不得久留。
何况白蒲村一事尚未过明路,算不得公务。
理刑司的主事大人向来公私分明。
陆仕谦辞了行正欲出门,外头倏而又起一阵嘈杂。
“堵在门口的都给我让开!这拳脚可不长眼睛!”
大厅内众人循声望去,方才还攀上来与晁年搭话拉扯的闲杂人等,被一众身形魁梧的黑面大汉三言两语就轰了个干净。
晁年在一旁嘀咕,到底是欺软怕硬的,方才缠着他那股子油滑赖皮劲儿,遇到些硬茬就彻底偃旗息鼓了。
他早就听闻平烟酒楼与道上的兄弟是有些交情在的,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果然恶人还得恶人磨。
只不过这带头的“恶人”,看着却没有半分恶人相。
青衣公子白玉骨扇,从淮州城微斜的细雨中走来,墨靴一跨进了门,眼中噙笑,开口唤了一句“阿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