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厅里头,秦老二车轱辘话倒了几个来回,又转回那日见到过的陆仕谦头上。
“老板娘你给咱说句实话,那天船上那当官的小白脸,没有为难你吧?”
不等宣幼青接话,秦老二又自顾自念叨上了:“你那天在水里没瞧见,我隔着雾回头看了一眼,那带头的见你下去了,哪还顾得上我,噌一下就扑腾进去了,那着急上心的模样,还真以为你俩有点啥呢!”
宣幼青没理会秦老二的胡言乱语,思绪骤然回到大运河薄雾冥冥的那个清晨。
她其实一直没想明白,当日明明有影卫在侧,他为何自甘犯险亲自来救人?
宣幼青低头看手中茶盏,新泡雀舌浸透了水,在氤氲的热气中浮浮沉沉,搅得她心思有些烦乱。
秦老二见不得她走神,巴巴又凑上来问:“老板娘你就行行好,给咱透一句口风,那当官的没问你啥吧?”
他这一通急吼吼的,左不过还是怕自己在衙门上头记了名,怕那小白脸来寻仇。
宣幼青冷冷白了他一眼。
秦老二后脑勺霎时一紧,忙啪一声拍在了自己嘴上:“我多余问的,我多余问的!老板娘你看看我这脑子!兄弟们这一个月相安无事,肯定是老板娘在那当官的面前替咱兜住了!”
闫辰在一旁有些哭笑不得,这秦老二的脑子,怎么时好时坏的,说起话来怪费劲。
他眼见着宣幼青的耐性已经消磨殆尽,秦老二孝敬的东西也都尽数归置好了,便有了逐客的意思,起身道:“秦当家的不知,我平烟酒楼如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搁置着,行程催得紧,今日便不留您了。春风留秦掌柜那处,等回了淮州城,闫某亲自带人去送货,秦当家的尽管放心。”
秦老二再是个神经大条的,逐客的意思他还是听得明白的,他常年在水上讨生活,不拘繁文缛节,事办爽利了,照理是抬起屁股就能走。
可今日,他还受人所托得讨一个口风回去。
他磨磨蹭蹭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故作不经意道:“此去淮州都是坦途水路,有孟家造的船,老板娘还怕赶不上么!”
秦老二感觉到上座之人骤然冷下来的脸,硬着头皮熟视无睹道:“要说孟家和平烟酒楼的交情还真是不一样,这船形制用料可都是一等一的用心……”
宣幼青不急不缓将手中茶盏磕到案几上,冷声道:“秦当家的既这么瞧得起这艘船,我连货带船一并送予你也未尝不可。孟家请你当这一趟说客,我怎么说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啊。”
秦老二头上的汗霎时就下来了。
这孟家在江南船业只手遮天,但凡在水面上讨生活的人都要看他们三分薄面,这黑白两道都有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孟家出造的船轻易动不得。更何况眼下这艘落了孟家护印的,若是谁敢沾染,那就是和孟家公然作对,他秦老二是吃饱了撑的也不敢有这种心思啊!
他心知是触了老板娘的不快,连忙辩白道:“老板娘误会了,我真不是来当说客的。只不过那日在孟家堂口买船的时候正巧碰到了孟公子,就说起了先头在船上见过您的那一回。”
秦老二掀着眼皮偷偷望了宣幼青一眼,见她脸色没那么难看了才敢接着往下说:“嗐,要我说孟公子就是瞎操心,从前追上门的青年才俊富商显贵那么多老板娘都没瞧上,不能走眼看上这么一个穷当官的……”
不是秦老二吃饱了撑的非要当这热心上头的媒婆行当,主要是老板娘和自家妹子私交甚好,婚事上拿的又是一样的主意,他就是盼着老板娘早日上岸了劝劝妹子,不要一门心思只扑在这生意上,早日给他找个妹夫的好。
孟家公子对平烟酒楼老板娘痴心甚笃,在江湖上可谓是一段佳话。他秦老二要是能串成这一门亲,一个是孟家的继承人,一个是声名在外的平烟酒楼主家,他这个媒人,到时候得多有面子!
就是可惜了老板娘她八面玲珑心窍通灵,偏偏只有情窍这一处未开,且不论孟公子如何,这些年什么样的公子哥没见过,偏生一个都瞧不上。
罢了,这媒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回头把人得罪厉害了少不得还要再蓉蓉那儿讨一顿骂。
秦老二一挠头:“唉!今日老板娘索性就没见过我秦老二,往后孟公子再问,我一概只说不知晓!”
他撂下这一通话便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些黑蝠一般的游船就重新隐匿进了沿河丛生的芦草中。
秦老二碰了一鼻子灰,遣散了四下人手,盘腿坐在船头和闷酒。
船尾倏而吃重,他心下暗道不好,提刀转头迎上,就看见了熟悉的,曾将他撵得如丧家之犬的箭簇,不差分毫地正对他的眉心。
他自知是自己理亏在先,压低了声音道:“官爷,那日当真是个误会……”
眼前人不为所动,只问他一句:“那造船的孟家公子,和平烟酒楼的老板,是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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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