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越来越小，从圆盘变成了残月，剑变成大刀，现在又成了弯刀。
黑暗越来越近，越来越贪婪，他仍然面无表情的在水中站立，目光固执认真的望着弯刀每一次落下切割出的事物，浑然忘记了黑暗的恐怖，还有对死亡的恐惧。
弯刀再次坠下，将一个东西从黑暗里切割出来。
他口鼻骤然一松。
江水倒灌而入，宁清净浑然不知，死死的盯着那个事物。
那是一块石头。
弯刀变成了细柳。
它又是一刀。
一根绳。
石头下一个人。
宁清净浑身一震，用手捂住口鼻，再用息将那些灌入体内的江水化去，内心涌出难以抑制的悲伤，身侧的姐姐顿时无影无踪，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而他也从来没有和谁说过话。
从始至终，她都沉默的躺在这里。
果然，他的病好了。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总算是清净了。
心窍之息涌出，他在水里张开弓，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艰难，却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快，朝着她一箭射出！
箭枝破水而去，再深入她的血肉里。
他抓着细绳先一拉，确定箭枝已经穿进了她的骨头里，然后开始拼命的拉扯起来！
月影裁出的苍白细柳快要变成柳絮，心窍里少得可怜的息彻底挥霍一空。
宁清净拉着细绳，细绳拉着箭枝，箭枝勾着姐姐的骨头，骨头和石头绑在了一起。
她果然已经变成了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样子，而她并没有他臆想中的那么‘美好’，也没有她说的那么‘好看’，更没有记忆中的那么烦人。
她身体的一部分已经从身上去到了石头上，给石头披上了一层并不完整的衣裳。
她永远不会再说话了。
永远不会好看了。
大概轻轻一碰，就会像浮沫般化开。
宁清净在她没回来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一次，现在他又知道了一次，并且他不会再以眼见为实这种理由哄骗自己不知道了。
他在水中狰狞着面孔，已然成了一个恶鬼，胸膛里发出一声声的闷响。
他能看她一眼，一眼之后把她死死的记在心里，一眼之后泪水从眼眶涌出。
宁清净拼命的拉着细绳往上游，试图带着她一起离开这个安静冰冷的地方，黑暗却不想给他这个机会，依旧冷漠的挤压着细柳，铺天盖地的撞击在月影上。
只需要他慢一步，它就会像吃了她一样吃了他。
宁清净不愿意松开手指，他怎么能任由她和石头停在黑暗里？怒吼在脑海里炸响，祈求着天穹上的乌云再慢一些，祈求着这该死的身体能再快一些，祈求骨头的力量能再挤出一点。
再一点！
再给我一点就好！
上天给予了他祈求的回报，他忽然觉得手里轻松了，抓着细绳狼狈的沿着惨白的月光往上游去。
在他身后的月影里，箭枝不知何时从她体内飘了出来。细绳一点点的在水里弯曲，好像一只温柔的手，弯曲起来，再一点点的变直，推动着光明与黑暗间隙里狼狈疯狂逃窜的少年。
怒吼在脑海里回荡，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却觉得有个人正站在黑暗里，一个劲的在他催促着他，烦不胜烦！
在月光消失前的一刻，他从柳絮中爬了出来。
宁清净瘫软在岸边，呆呆的望着手里陷入血肉中的细绳。
催促声戛然而止，脑海里的轰鸣戛然而止，恐惧戛然而止，泪水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顷刻间沉默下来。
它本就是沉默的。
少年沉默的坐在水边，沉默的望着江水里的黑暗，沉默的望着沉默的姐姐和她身上同样沉默的巨石，好像他能望穿黑暗里一切沉默的事物。
沉默的望着这一切。
万籁皆寂。
“啊——！”
惊天的怒号从少年胸膛发出。
听到来自对岸的那声怒吼，苏一一松了一口气，紧接着那抹怜悯慈悲又涌上她的面庞，她低语说道：“愿神明赐你安宁，愿神明赐你清净。”
…
一道雷霆在天穹炸开，雷声中夹杂着一道微弱的开门声，宁清净疲倦麻木的迈过门槛，走进院里。
“哟，这开门的是谁啊？咋见个门就往里走？”老头说话怪里怪气的，“开口啊？哑巴了？”
雷声似乎把他的魂魄从水底带回来了一些，他没有心思回应老头因担心生出的责怪，把鸟笼和一截猪腿放在桌上。
“哪来的？”
“苏家给的。”
“还是新鲜的。”
“刚杀。”
“你那个便宜大夫？”
“她哥给的。”
“病呢？”
“她给我治好了。”
“你那是病吗？”老头望着他安然无恙的回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来，“你那是魔怔了！我出门一趟拉一屋子的人过来，都说能给你治好喽。”
宁清净把门关上，再把身上的檀木弓箭篓一一卸下，一言不发径直去到里屋，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下忙碌起来。
“你这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