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宽大的床榻向上掀开，如同一道暗门，显露出里面的女孩儿来，她的皮肤白的几乎像是透明一般，稚嫩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病容，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岁。
“我故意在藏心山房加派了人手，你猜程颂安会不会过去？”
薛庭蓉对着那女孩儿幽幽道，嘴角带着一丝扭曲的笑意，“我怎么会把你抛下？挽心？”
程挽心她撑着床沿缓缓坐起来，这里是匆匆打造出来的，将床榻下面改了改，只容两人躺下的空间，远不如藏心山房那间小小的密室。
而且她很羸弱，光是坐起来这个动作就让她耗费了许多力气，伏在那里轻轻喘气，平息下来之后，她才笑了笑：“蓉姐姐，今天是不是初五？是我们两个的生日呢。”
薛庭蓉大怒，尖声道：“谁许你记日子的，什么生日，我不稀罕。”
程挽心对她的反应并不害怕，反而柔声劝慰她：“蓉姐姐，你现在是在月子里，别再动辄生气啦，对身子不好。”
说完之后，又有些难过，幽幽道，“我都十六岁了，六年没见姐姐了。”
薛庭蓉瞬间恢复了平静，冷笑一声：“她这些年可从未想过你。”
程挽心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又抬眸笑了笑：“蓉姐姐，你心里明白，这些年姐姐从未怀疑过你，不是因为你伪装的好，而是她是我姐姐，姐姐怎么可能怀疑妹妹害她呢。”
“你给我闭嘴！也不许叫我姐姐！”薛庭蓉再次被她激怒，“程颂安是最自私虚伪的人，她早就该死了！”
程挽心大大的眼睛眨了眨，也不生气，她甚至还想伸出手来安抚一下薛庭蓉：“蓉姐姐，你若真的想杀姐姐，早就能杀了她，何苦还留着我呢？你对姐姐……”
薛庭蓉在她面前始终不能平静下来，全没了往日的伪装，她一把揪起程挽心的领口，直接将她从里面拖了出来，低吼道：“我说了，不许叫我蓉姐姐！我恨程颂安，我没杀她是因为要留着好好折磨她，你懂什么？啊？你懂什么？”
她的声音很大，几乎要传到院子里去。
往日她根本不会这样失态，尤其不会吼叫，传出去会让人听到，传到赐贤堂，这是薛庭蓉最忌讳的事情。
可这会儿她已经失控了一般，撕扯着程挽心不断重复着吼叫：“她抢了薛庭蕴的人生，她还抢了我的孩子！她还杀了你的姨娘，害死了你的那几个婢女，你不恨她吗？为什么不恨？”
程挽心眼睛红了一圈，怔怔地望着她，带了一丝怜悯。
“怎么？难受么？”薛庭蓉似是很满意她这个模样，挑眉冷笑问道。
可程挽心却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为她擦了擦泪。
薛庭蓉一怔，她竟不知自己哭了。
程挽心替她擦了泪，自己却忍不住哭了：“蓉姐姐，不是我姐姐杀了姨娘，也不是她杀了香橼，是我对不起她们，我当初不该信你。可你给了我一条命，我竟不能怪你，你也放过自己吧。”
薛庭蓉看她如同盯着一个怪物，又哭又笑道：“蠢货！你跟程颂安都是蠢货！我当初就不该遇见她！”
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她，她在五年前就能毫不犹豫杀了她。
遇见程颂安那天，薛庭蓉已经努力去忘记了，可她不知道，遗忘本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需要努力，那只会记得更牢。
那日，她照例替弟弟薛廷荣去学堂读书，替他忍受那些世家子弟的欺辱，她不能代替弟弟出头，以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是为薛廷荣而活的，从一生下来，她就是弟弟的影子，为他做一切事，却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程颂安是除了姨娘之后，第一个发现她的人，那天她不小心着了孟以冬的道儿，喝了他们下了巴豆的水，迫不得已她只好向周先生禀告，在下课之前去了茅厕。
猝不及防，程颂安闯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却赶紧扭过去了头，没喊也没叫，她以为自己也是来借茅厕的，还跟自己要了手纸。
最后，她还主动跟自己报了家门，说若以后有难处，去程家找她。薛庭蓉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当时为何会跟她说了自己的名字。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孟以冬变本加厉欺辱她，让她出丑之后，又扬言扒了她的裤子，让她彻底成为学堂的笑话，是程颂安跳了出来，挡在了她面前。
她把自己拉在身后，对着那几个恶童吼道：“滚开！”
她当时真像一个侠女啊，明明孟以冬人多，比她都要高了，她却能一拳将他打倒在地，还让自己快跑。
薛庭蓉回到家，换了衣服，又生了一个让她后悔终生的念头，她居然记挂着程颂安，想看看她如何了，有没有被孟以冬欺负。
她若没有出去，是不是结局也不一样？她是否就能在五年前直接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