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面正好是夜色。
不过对白豌这个眼前一片漆黑的人来说,丝毫无差。
他将银票往怀里一塞,夺门而出。
寻不到人的身影,他急匆匆地用竹竿各种半空中划拉,总算在半道找到了人。
“子辰,你怎的走那么快。”白豌竹竿指了指。
因为看不到,所以并没有发现这人面色异样,只淡然自得道:“一会儿,我得去百日轩制纸坊臼竹子,大概比较晚才会回。你要不要先回去?”
凌书墨面色实在是不太好,表情僵硬的捏着衣角:“盲人记数本就不易,你的初衷是记下棋局点,同时与人交谈容易分心。”
“说得有理。”某人沉思了一下。
“况且棋社环境嘈杂,记识不清。”凌书墨淡淡道。
白豌非常清楚,凌书墨私下精通君子六艺,诗词歌赋,能这样给他分析,确也字字逻辑清晰。
不过,他仍觉对面人反应古怪。且终于在不断分析其所作所为之后,顿悟。
只见白豌扯着眉头,唇角勾起,无奈邪气的笑:“其实,我应该换个人与我对弈。”
“谁?”
“自然是身旁精通琴棋书画,且才华横溢,又容貌端立的临安居士,是吧?”
白豌笑容一绽,了然神情。
“我…… ”
这话一出,对面人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异常,顿时沉默间不说话。
幸好这是夜色下,能掩些变幻表情。
“我什么我,你一天天为这端正君子风度憋的不难受,买个醋还能呛着你怎的?”
这厚脸皮的直接挽着身旁人朝前走,“走,回去!”
“那你不去百日轩制纸坊臼竹子?”
白豌竹竿节奏的敲敲地:“请天假不去不打紧。自然还是与你一起学棋局,做画局更重要。我为何空放着一个妙手才子,去外边学弈。是吧!”
顿时,凌书墨赧颜汗下,面色发烫,他是一点反驳都没办法说出口。
都是知己,这还听不懂才有鬼了。
只闻得竹竿敲地邦邦作响,披星戴月,竹林余晖满地。
届时,
等着夜暗下来,这俩人是真的在对弈。
不过,二人的棋艺确实云泥之别。
白豌因为眼盲,记忆不定。
他就算棋路不错,可每记得后面棋局,就会忘记前面被人杀伐围攻之事。
凌书墨敲了敲棋盘,眼里带着温柔凝重。
“你知道为何每次都记不清,会输吗?”
“这……盲了后记性不好?”
白豌耸了耸肩,苦笑。
对面人稍稍叹息:“从前你丹青妙手,并非用眼睛来画。而是脑中出了整个画局,凭借本能走势,想法速度便极快。”
白豌摸了摸棋子:“如今呢?”
凌书墨稍稍捋过桌前发丝,干笑:“如今盲了,你反倒过于在意每一步交替,少了本能全盘推演。不仅速度慢了,执着当下也容易记错。”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若是用这一步步棋局为画局,只会心累而不自知。很难……”
白豌不经意的颔首,似在思索其话中含义,字字句句确实有理。
“我从前只顾将象棋定式作为笔势背下,忽略布局……”
“棋社嘈杂,对手参差不齐虽可拓宽记忆,却也有了上限……”
二人围坐在竹林小筑中对弈盲棋,其以棋弈入画局,以画局定画意。
……
“我这一步,仙人指路。画的是树干根部。”
“先首顺手炮,端的是点画花托。”
“屏风马儿横来象!”
“你斜画出主干,马失前蹄……”
“使诈,这处明明被我卒子给占了!”
……
兴起时,白豌直接抬起竹竿邦邦,凌书墨指尖敲着棋盘哒哒。
二人在一起时候就是有那种莫名其妙的默契。
棋局也可以落、起、承、转、合。
画局亦可以勾、皴、擦、点、染。
不过再如何,当凌书墨看到白豌居然可以连续输给他十盘,表情稍稍还是变了些。
如果是别人,他一点也不认为可以在眼盲中重新执笔丹青。
但是,却觉得只要是这个人怕不是真的能做到。
连看都看不到,就算能判断画面布局。
颜色,笔力强弱,墨色浓淡,形态迥异又当如何确定。
太困难了——
太荒谬了——
可是也就是韩妙染本人就是如此,喜欢做不可理喻,对抗天命的事情。
他虽然倾慕欣赏,但是也怕这人后面求而不得,承受不住。
“你除了重拾丹青外,还有别的心愿吗?”凌书墨问。
看着这人,竟然是比当初右手不能画,还要揪心万分。
对面人整理着残局各处,思虑:“从前,我想着考上宫廷画师,画出天下第一图。现在……”
白豌欠着身子,手在看不见的双眼前晃了两下:“觉不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当初我还只是痞子的时候,你问我是否喜好作画,想不想成为一名画师!”
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