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那时太过年轻,把承诺看得很重。他以为婚书上红纸落着黑字,便是一把坚不可摧的锁,将两个人的命运紧密联系。
不论贫穷还是富贵,疾病还是健康,都稳若磐石,无法撼动。
然而事实上,灵霄界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秩序、规则、承诺与约定,都会随着强者的意志而变化转移,无有定数。
有人维护的秩序才是秩序。
有人遵守的律令才是律令。
有人承认的婚约才是婚约。
在甄绍福和澹台公子的眼里,像洛川这种出身贫寒、没有血脉的平民,就跟路边的野草、脚边的蝼蚁一样。
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
只需要他们一句话,这份寄托着少年人初开情愫的婚约,就是一张不存在的废纸。
洛川并非未曾想过,把衣兜里的婚书狠狠掷向他们的面庞,怒斥:“莫欺少年穷!”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无论他如何发泄情绪,都无法改变一个残酷的事实——他的未婚妻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新娘,而他甚至连她的面都没有见到。
若是他真把甄绍福和澹台彦惹怒了,恐怕他们立刻就会要了他的命,然后把他的骨灰埋进后院的泥土里。
世人将只会记得澹台公子和甄家小姐是一对神仙眷侣。
而除了远在鱼尾村的母亲外,没有人会在意一個叫洛川的贫寒少年是死是活。
洛川在椅子上僵硬地坐了许久。
甄侯爷和澹台公子在一旁讨论着婚礼的种种细节——该邀请哪些宾客,该准备何种酒,该如何安排仪仗队……
他们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遥不可及。洛川能够清晰地分辨出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然而一旦这些字句串联起来,却如同变成了深奥难懂的经文,让他感到头脑一片混沌。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侯府外传来。
像是锋利的刀刃,撕破了府中压抑的空气,直直刺入洛川浑噩的脑海。
这是洛川永生难忘的一刻。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心头在想什么,只记得自己屁颠屁颠跟着众人来到了侯府的大门,挤在一群凑热闹的仆人丫鬟背后,踮起脚尖努力往外看。
“十年之期已到,恭迎紫微阁少主回宗!”
白头发的山贼头领,此刻摇身一变,成了威风凛凛的银甲侍卫。
他骑在雪白无瑕的高头大马上,目光如电,锐利逼人;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握着宝剑,周身星辉缭绕,宛若天神降临。
在他身后,一众山贼亦身披银甲,气势如虹,宛若银龙翻江,势不可挡。
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杀气,让众人不寒而栗——这分明便是昭国精锐部队才有的那股铁血气息。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那辆车辇。
拉车的不是寻常马匹,而是四只威武雄壮的白麒麟。
龙首,鹿身,牛尾,马蹄。
鳞片闪闪发光,坚硬如铁。
它们拉着的那架车辇,以夜幕般深沉的黑色为底,镶嵌着璀璨如星辰般的宝石,银白色的繁复花纹精巧地将它们连接起来,勾勒出周天星斗的轨迹图案,仿佛将整个宇宙都浓缩在了这方寸之间。
车辇的四周,缭绕着丝丝缕缕的星光,时明时暗,如梦似幻。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紫微阁”这个组织,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少主”究竟是什么人。
但直觉告诉他们,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很气派的“紫微阁”,来历绝对非同小可,很可能是传说中那种藏在幕后搅弄风云的神秘隐世势力。
毕竟,即便是权倾天下的昭国皇帝,也没本事儿驱使四只纯白色的麒麟来为他拉车。
众目睽睽之中,只见那白发青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径直朝着人群走来。
在他那皇帝般的压迫感之下,众人纷纷后退,仿佛秋日田野中的稻草,在狂风的肆虐下纷纷倒向两侧,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洛川也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
但这时,白发青年冷冷的目光再一次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他再一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定在原地,无法挪动脚步,更无法低头回避。他的腰杆也被迫挺得笔直,仿佛化身为一尊昂首挺胸、趾高气扬的雕像,屹立在那里。
从出生到现在,洛川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
他伫立于侯府门前的石阶之巅。
众人在台阶两侧看着他,目光中交织着诧异、疑惑、惊惧与敬畏的情绪。每一道目光都像一簇火焰——当它们汇聚在一起的时候,洛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若不是被白发青年用法术定住,他恐怕早已尴尬得想要挖个地洞躲起来了。
白发青年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收起长剑,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行礼。
“少主,历练之期已经结束,请您随属下回宗吧!紫微阁现在急需您主持大局!”
说完,他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洛川感觉自己如同被操控的牵线木偶,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后扬起下巴,背负双手,迈着潇洒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