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则枫柙橡樟,绵杬杶栌。平仲君梃,松梓古度。楠榴之木,相思之树。擢本千寻,垂荫万亩。与风?扬,鸣条律畅。飞音响亮。琴筑并奏,笙竽俱唱。”——左思《吴都赋》。
梁宫,昭阳院。
张惠不喜欢阴沉沉的幽室冷宫,朱温便在罗城单独开辟出一片园圃,对照古人记载种满了从各地搜罗的花木。有福建的百龄荔枝,宣州的合抱平仲,陕州移栽的枫。有石榴、香樟、椆、橡、桢楠。有繁茂的枣,盘虬卧龙的菩提…
每到层林尽染的秋天,沙啦啦的红叶艳丽热情,诉说思念的石榴压弯梢头,宁静高洁的平仲飘零萧墙,午后微风拂过,数不清的金蝶黄叶在阳光下盘旋飞舞。像盏盏灯,件件铃乐,映得昭阳院五颜六色,驱散了寂寥与肃杀。
在讨张惠高兴这方面,朱温着实下了颇多功夫。
荷尽已无擎雨盖,只剩枯蔓朽浮在水面。狭窄的曲桥架在碧波上,通往对岸圆坛。繁茂的菩提树下,莲花炉释放着神秘异香。香风阵阵,姿态曼妙的天后背对湖水,跪坐在一张黝黑的中平漆案面前。轻薄的紫纱氅罩在勾人心魄的曲线上,像给毓秀陡峰蒙上了暮春薄雾。
漆案上的蛇腹断纹灵机琴更不得了。曰烂柯,文宗年间唐宫制作的十三琴之一。朱温从巢入关时在长安抄略的战利品。和张惠结婚那会,是聘礼中最值钱的物事。另外他还陆续搞到了贞观宫琴:微无极。开元螺钿黑金紫檀五弦琵琶:长生贵妃。至德宫琴:神圣证道。
神圣证道,政治色彩太重。
微无极,太宗的心头好,都没舍得带进陵墓,出于尊重,天后始终不用。
长生贵妃……宛转蛾眉马前死,被寄寓长生的对象反而罹难凶薨,杨玉环的残魂可能就附在这琵琶上,不宜惊扰。
故而天后用的琴,只烂柯而已。
或许还有心理因素吧。
烂柯的第一个主人深锁寒庭郁郁而终。而今拨动烂柯的她独坐幽篁,心如死水,事狼为伴,何尝不是另一个李昂。
合四乙尺工!
不紧不慢的捉弦动作毫无征兆变快,疾如风,侵略如火。
行云流水,弦音忽而尖锐刺耳,忽而渺渺窸窣,悄添阴森怨渗。
烂柯在她手里就像真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般。
天后尽情发泄着。
她终于知道,原来弟弟并没死,而是被李晔俘虏了,正在河中参加征讨张存敬的战事,当替死鬼。
她终于知道,东征军屠了郓城和博昌县。男女壮者征入军中使之负担辎重,老弱病幼或掷婴于空,或绑人于柱,或押到河边,皆以箭槊戏杀之,血洗奸淫十余万口。
巢贼行径,朱温是不愿意的,天后维持着濒临崩溃的苍白幻想。武夫鼓噪屠城之时,一定试图阻止过,但拗不过众怒。
她终于知道,朱温带着寇、贺之辈轮番玩弄了朱瑄、朱瑾、邵伦等数十名两镇将校的家室。装在车里拉着,一路凌虐,每日每夜都有女眷被折磨致死,甚至还有…被活掏出内脏烹…
她……
“噔!”铮然一声,血珠迸溅的一对殷玉手按住琴弦,《聂政刺韩王曲》戛然而止。
天后香汗淋漓,胸膛跟着身躯剧烈起伏,好似张牙舞爪的熊头,拼命想要挣脱亵渎之衣的束缚钻出来。表情却同李圣人发呆,瞳孔失去焦距,木然的盯着烂柯,好像陷入了某种极端的煎熬。
朱友文、张存敬、王语、李伊、郭绪、王少杰、王彦章、皇甫麟、戴思远、贾晟、邓季筠、蒋玄晖、王拱、赵殷衡……
“卓入门,肃以戟刺之。卓伤臂堕车,顾呼曰:‘吕布何在?’布曰:‘有诏讨贼!’卓大骂曰:‘庸狗敢如是!’布应身斩之。”
兴教门,下马门,金乌门,玉兔门…
“贵人年近三十,司马曜戏之曰:‘汝以年当废,吾意更属少者。’贵人怒,向夕,曜醉,寝于清暑殿,贵人遍饮宦者酒,散遣之,使婢以被蒙面弑之。”
“贺姬有罪,拓跋珪拘之,将处死。贺姬子拓跋绍乃通宿卫及中人,夜潜宫廷,弑其父。”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 。请牢记。 “太白复经天。谶言:‘秦王当有天下。’于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淫乱后宫。上报曰:‘明当鞫问,汝宜早参。’拂晓,世民伏兵玄武门,反也。”
……
嘀嗒,嘀嗒…
鲜血从割破的指尖流出,染红了弦,一颗接着一颗滴到烂柯身上,滋养着它。
内心挣扎良久,天后抬起头,乌黑秀发倒垂,迷离的眼神仰视着系满红丝带的菩提树。
“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天后只觉得这番话太错了。
她这半辈子不一直是反着来的吗?本来有万物,到处来尘埃,结果无一物。
新的魔考,又来了阿。
拎起烂柯丢在一边,天后理了理脑子,摊开宣纸,一点墨,右手背在身后,左手运笔如飞起来。
“授谢彦章把截河洛兼攻讨下马贼使:委用所长,令专所任,以图为胜。游击将军踏白教练使谢彦章,十三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