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沦为了贼配军。李逆也不问别的,就看长相、牙口、眼神,不顺眼就让人拖走两刀断趾,然后现场剃头、刮胡须、墨刺纹身。
皇甫麟开了眼界。不是觉得残忍,李逆的做法比起某些人的剜心、坑杀、火烧、肢解…堪称善信。让他不明白的也是他这些天在思考的,是李逆这么大费周折的意图。
坐牢期间他也跟狱卒聊过,李逆带兵与正常的节度使并无二致,但如此折辱犯罪的军人到底为了什么?有甚好处?他想试着弄清楚,回去禀报帝后,以后在大梁也执行《制管教恶人法》。
无它,有用,比“跋队斩”高明太多。虽然暂时总结不出来高明在哪里,但皇甫麟相信,只要他把本末记叙清楚呈上去,朝堂诸公必能洞悉其利。
唉!
这世道,非要把人驯成畜生,人方能当人。
问题也来了。
今李逆麾下是宁可接受国法军纪的处理也不敢冒着当恶人的风险造反,本能地排斥、抗拒作乱。除非李逆犯下非常混账的错误辟如不发赏赐…
这就很恼火。武夫不跋扈,愿意根据李逆订的规矩把言行控制在一个合理范围。军队不造反,得和李逆打到什么时候?
不过也别得意。
这天下,不是杀一个朱温就有用的。
你没在藩镇待过,不懂。军人求的是超然百姓的富贵、尊严,是游离宪律的特权,是感到被蔑视就要杀官而无罪的快意,是土地、荣耀、身份、家产传付子孙;绝大部分武士就是一个个的小皇帝。不把这些人连根拔起,即便中兴也维持不了几代。而去掉土团杂鱼以及趁着黄巢草贼摇身一变的土鸡瓦狗,全国的衙内、将门家族,五万户有吧。
李逆还能把他们都贬为恶人?
就算能,得付出多少时间和精力。听闻李逆好色成性,夜御十女而气不缀。这么挞伐下去,活过四十已谓高寿。待此人一死,就热闹了。大将作乱、郡国叛乱、农民起事、虏入侵、外戚干政、诸子争位、妃嫔相残、中官复炽、权臣当道……搞不好,“奋六世之余烈而十五年速亡”也大有可能。
没人敢断言未来,也没任何皇帝敢自诩“万代功业既成。”
这虽是皇甫麟的气话,但真还让他说了个大概。被广泛军人所拥护的割据、特权思想才是关键。
从中唐开始,削藩和打压武夫就是时代核心急务。不但朝廷公卿和皇帝搜肠刮肚,节度使自己也恨得牙痒痒。
搞得严厉的,如宰相张弘靖出镇范阳,教导幽州军:“汝辈挽得两石力弓,不如识一丁字。”劝大伙学习。又革除弊政,拒绝武夫的无理要求,结果——“军中以意气自负,深恨之!”将张弘靖逮捕,下狱。凡是向着张弘靖的将官,皆坐诛。
次日,众军觉得囚禁宰相过分,又一起去请张弘靖复位,言已后悔,幡然醒悟。张弘靖受此奇耻大辱,岂能复位?三请不动。大头兵面面相觑,叹道:“相公无语,是不赦吾曹必矣,军中岂可一日无帅!“于是重新挑选大将,令当节度使。
驯武夫?吾辈何负大帅!大帅何意反耶!节度使但有“作乱”苗头,军人先废你。这会的武夫多数都读书,晚唐各地兵变那些被记录于史的大头兵发言,文化低了真说不出来。所以国朝和他们斗了这么多年,征讨、算计致死的节度使也不在少,但效果始终有限。
在和武夫的政治角逐中占据绝对上风的第一人,是朱温。
侍卫亲军司三衙体系源于他。侍卫亲军马步司、集州县财富于中央、收精兵于京师、杀上级就斩全军、犯罪刺字、遏制溃兵逃卒为害民间等等政策,也是朱某搞的。五代的皇帝就是在他的方略上缝缝补补。但朱温其实也没成功。他创业初期吸纳了太多乱七八糟的势力,继承了各方的糟风陋习,整治的过程中导致内部龃龉不断,人心士气忧惧涣散。
柏乡之战怎么输的?
对峙了几个小时,沙陀人稍微一冲,汴军就你等我上,我等你上。将校望士卒——在干什么?杀啊。士卒望将校——饿了,杀不了一点。李克用复生,看到这一幕怕是要笑死。朱温被活活气得吐血,豪情万丈去的,回来是坐在轿子里一路抬进大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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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
死就死。反正不给你当牛马。
到石重贵、刘承祐那会,军人更滑,情况不对,出钱也不打。事有不谐,先抓了皇帝再说。皇帝要带着妻女自杀,以免受辱?想得美。宋初还搞出过禁军在大祀期间对着赵匡胤击鼓求赏的闹剧。高粱河战神怎么上的驴车?契丹人火把一打,众鼓噪而去。郭荣若非胆大,一代车神矣。汴军摸鱼划水对朱温无声反抗,那都是小儿科了。
欲平定这个乱世,根本就看皇帝能不能修正武夫的思想。
“难哪。”
圣人携长子李敬慎及音乐博士庾道怜等人登上银台,注视着楼下或坐或躺的数百汴人。
哗啦啦,密集的脚步响起,正躺在地上打瞌睡的皇甫麟众军条件反射地一个鲤鱼打挺“弹射起床”,却见又来了千余盔甲鲜明的卫士,虎视眈眈地观察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