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刚起,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
南书燕从窑上回来,洗漱完,便去陪归以中进晚食。
对于归以中来说,任何食物已经勾不起他的兴趣,饿不饿也并不会感觉很明显。
甚至多活几日少活几日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大的触动。
人都是从起点走向终点,谁又会逃过这一场去。
但他却很贪恋每日与女儿一起吃顿晚食的时光。
这段时间,他的眼睛视物开始有些模糊。他不说,但却被细心的启顺发现了。
从那时开始,他屋内便多点了几盏灯。即使在这样下雨的黄昏,屋内仍旧很亮堂。
归以中喝完碗中最后一口汤,笑着道:“安安,你跟霍中郎认识?”
南书燕低头边吃饭边道:“从云县到平江的路上见过两次,上次霍老夫人寿辰宴上也见过一面。”
“如今霍大将军在朝中炙手可热,圣上让霍中郎当了这督陶官,可见圣上对瓷器的重视。
安安,十二御窑是归家的荣耀,也是归家的风险所在。”
他语气怅然,“在我之前归家瓷窑只是民窑,你祖父醉心于陶瓷制作,看我对诗书画颇有悟性,便将我带在身边精心教导。
我也想在做瓷方面有所建树,此后便一心扑在制瓷上。
当时世人崇尚白瓷,各窑烧制的也是雅致高贵的甜白瓷,我一直冥思苦想,想要烧制出一种独一无二的瓷。
一次机缘巧合,我得到一种名为“钴”的原料,并将它做为着色剂绘制在白釉瓷胎上,施加透明釉,烧制成了青花。“
归以中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气息略微有些紊乱。
南书燕取过茶壶,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过来。
归以中喝了两口,闭着眼休息了片刻,才又道:“青花问世奠定了归家瓷窑在行业中的地位,朝廷将归家的十二瓷窑划为御窑,从此只做贡瓷。
你祖父将十二御窑交到我手中,又重新建了七口民窑,交给你二伯父打理。我又一鼓作气烧制成功了影青,至此归家瓷器的地位无人企及。
你祖父去世后,归家的瓷窑始终泾渭分明,我做贡瓷,你二伯父走市井,井水不犯河水。”
南书燕问道:“那二伯父现在亦是做的青瓷吗?”
“你二伯父也做青瓷,但一直成就平平。”归以中继续道:“他一心想将七口民窑都交到博渊手中,但若真是博渊接管了民窑,博文今后必有怨言。”
“所以祖母想让二哥接管十二御窑。”南书燕道。
归以中眼眸暗了暗,“博文自小被娇惯坏了,性子冲动且缺乏智慧,我如何能将十二御窑交给他。幸好你回来了,十二御窑后继有人,我这心病也放下了。”
话音刚落,便见归吴氏身边的凤羽走了过来,一脸焦急道:“大老爷,老夫人巳时突然摔倒,到如今也没有醒过来,二老爷特意差奴婢过来请大老爷去看看。”
“祖母摔倒了?大夫怎么说。”南书燕道。
“大夫说有点凶险,二老爷不放心才让奴婢过来请大老爷。”凤羽看归以中不语,只得跟南书燕解释道。
归以中缓缓起身,“我现在就过去。”
“爹爹。”南书燕制止道:“你身子本就不好,这会天都黑了还下着雨,如何还能出门?祖母既然已经昏迷,你过去也无济于事,不如我先过去看看。若真有什么,回来商量了你再决定过不过去也不迟。”
凤羽勉强道:“这......恐怕不太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就算祖母真的不好了,二叔不过是跟我爹爹商量祖母的后事。”
南书燕毫不避讳,“老人后事怎么办,归家又不是没有定例可循。左右不过是出些银子,爹爹去不去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二叔要商量如何看护祖母的事情,爹爹就更不能去了。他这个身子如何受得了,我是爹爹的亲女儿祖母的亲孙女,我替爹爹在祖母面前尽孝有何不可?”
凤羽心内直叫晦气。
幸好老夫人没听到她这一番话,若是听到了,没病也得气出病来。
归以中似乎有些不放心,“安安......”
“爹爹不用多说,”南书燕坚持,“启顺,你将我爹爹先扶进去喝了药好好歇着,祖母已经病了,若爹爹再累病了,这家岂不是要乱套。”
凤羽还想坚持,她嘴角刚动了动,南书燕又对归以中道:“爹爹放心,若祖母真不好了,我定然第一时间告知,绝不耽误你见她最后一面。”
凤羽愕然。
归以中看她主意很正,便由着她道:“看到祖母什么情况立即让人回来告诉我。”
凤羽没想到会是这样,大老爷和先夫人性情都温温和和,也不知这二姑娘像谁,平日不多言不多语的,关键时候说起话来却爽利得很。
但归以中已经答应了,她也不好置喙,只得由着南书燕。
外面的雨一直没停,但也不大,南书燕又回屋慢慢收拾了一阵。
凤羽等的心急,看见她穿了一身月白色宽袖褙子出来,又是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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