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靖舒返回内谷,喊起还在院子里睡觉的昭昭,独自走进那个尘封了一百年的房间。
昏暗里那抹淡淡的白光只一瞬间就让他低下头去。
那是一个用法术凝聚而成的模糊残影,泛着静谧的白光。
一百年了,他甚至不敢让这个影子清晰一点,只是保持着泛光的轮廓,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涉水。”不知过了多久,高靖舒才从干涩的喉咙里念出了这个遥远的名字。
昭昭开心地跳过去,靠着残影乖乖地躺下打起了轻鼾。
他无声地笑了笑:“昭昭还是喜欢你呀,这么多年我每天哄它睡觉都烦死了。”
残影静默如初。
高靖舒走到他面前,语气比想象中平静:“涉水,一百年前的那件事,终于有转机了。”
房间死一般的安静,只有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被塞进天枢阁的大多是我这样出身低微又不受宠的孩子,但你不一样,你是白王正妃嫡出的孩子,只因为是孪生双子,为了维护家族的稳定你就被送到了天枢阁。”
“如果换成我应该会很怨恨吧?只不过是晚出生一步,命运就如云泥之遥了。”
他微笑着,脸色却是哀伤。
“十二岁的那年,家门口忽然来了一鼎金灿灿的八抬大轿,走下来个穿着紫色朝服的大官,他说我是星辉大帝留在下层的私生子,要把我带回去管教,”
“我娘冲出来抱着我死不撒手,一个只会唱歌的女人,一个人徒手干翻了几个身高力壮的护卫,直到七八号人按着她才彻底动不了。”
“我就那么被带走了,那是我第一次踏入羲和城。”
“羲和城好辉煌……可我好讨厌那里。”
“后来他们就如愿以偿地把我送到了天枢阁,说要庇护星渊长治久安。”
“我那位父皇坐在高高的皇位上,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再后来,也许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破例将我母亲接到了羲和城,封她做了容妃。”
“呵呵……容颜无双啊。”
“其实到最后,他喜欢的也只是母亲那样惊艳众人的脸吧,一个在花街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女人,在成为皇妃一年后就病死了。”
他顿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一百年前那段至暗的时间。
“天枢阁弟子不允许和家人联络,所以我连最后看她一眼都不被允许,还是你偷偷去帮我上了一炷香,涉水,虽然你一直以大师兄自居,但直到那一天我才真的把你当成了兄长。”
高靖舒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拇指大小还沾着陈旧血渍的木牌用力攥紧,眼睛也瞬间锋芒起来:“白王妃心疼幼子又无能为力,于是请白族大祭司为你制作了这枚蕴含着神力的护身符,可你却把它送给了我,希望它能庇佑我、护我平安,涉水,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依附在皇帝身上那个模糊的影子?难道……是因为这枚护身符?”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只有高靖舒自己强行镇定心神回忆着百年前那场动乱。
十八岁那年,噩耗从羲和城传来,他的父皇星辉大帝驾崩。
他不能以皇子的身份吊唁,但必须以天枢阁主的身份暗中保护葬礼顺利进行。
本来这种事情他连一秒的哀伤都没有,但是出殡的当天,隐于暗处的他忽然瞥见棺椁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影,不等他看清楚又消失不见了。
一开始他只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毕竟皇帝的棺椁是不可能出现任何差池的。
再到一个月后皇太子星耀继位,他依然以天枢阁主的身份在暗中戒备,这一次同样淡淡的黑影又出现了。
他的皇兄意气风发地高坐在龙椅上接受群臣的朝拜,在那样的万丈光华下,他清楚地看见星耀的脸庞上闪过一张陌生的脸。
一股前所未有的阴寒让他在温暖的羲和城瞬间打了个冷战,额头更是冷汗直冒。
当然他也没有蠢到在这种场合跳出去质问,只在暗中默默看着一切。
什么反常也没有,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等到继位大典结束后,他狐疑地将此事告诉白涉水,得到的却是一声哈哈大笑:“你小子最近太累了吧?多睡几觉好好休息休息,才十八岁就老眼昏花怎么行!”
但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下层许多城市开始突发瘟疫,连平日里温柔的小兔子也会龇牙咧嘴地跳出来咬人了。
天枢阁东奔西走的调查了几个月皆无功而返,只有他感觉到了和葬礼、继位大典上一模一样古怪的气息。
这个十八岁,比过去的十八年都更为漫长,十月份就罕见地飘起了大雪,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突然爆发了——星渊浮出了海面,从一个隐秘的海国一跃成为了孤岛。
星渊有了真正的太阳,魔物却在阳光下肆意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