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谢幕回望的时候,人们才会对已经不属于这个集体的人说,感谢你的付出,其他的就交给我们吧。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虚握的手掌,上面还残留着力量训练留下的粗糙的茧,下半身自是不必说,几乎每个部位都受过伤,腰部因为起跳和旋转动作,新伤叠旧伤,脚更是因为冰鞋常年挤压,早就变形了。
这些都是他的旧日勋章,而现在,一切终于失去了意义。
此时,病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砰一声撞在墙上,紧接着响起一个他极熟悉的声音:“哥!”
高圣川抬头之前,就已经苦笑起来。
再躲再瞒,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妹妹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看他不回答,急道:“他们说你……”
一句话没说完,她先掉起眼泪来。
高圣川叹了口气,冲她招手:“来,到哥哥这来。”
小翊抽噎着坐在床边:“假的,对吗,这种玩笑谁会相信?”
高圣川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这沉默像一片细小绵密的裂纹,在小翊刻意的否认上缓缓蔓延,渐渐爬满了她一整颗心,最后顺着裂痕,轰然碎裂。
她惊诧着瞪大了眼睛,甚至忘了哭。
高圣川探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病历递给她:“你现在成年了,这么大的事,本来就不该瞒你。”
小翊低头看着病历本,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翻了两页,跳过大段看不懂的描述,终于看清楚了现实:她几天前还在世界赛场上为国争光的运动员哥哥,被确诊为恶性顶叶脑膜瘤。
这行字她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甚至拿出手机百度了很长时间,才不得不相信,这不是一个玩笑。
“怎么会这样呢?”她颤抖着问:“你生活那么规律那么严格,烟酒不沾,按时运动,连碳酸饮料都不喝,怎么会呢……”
高圣川笑了一声,轻轻道:“命吧。”
也许因为从小被哥哥带大,高圣翊从来都觉得哭哭啼啼令人厌烦,可今天听到这两个字,她忽然就伏在哥哥怀里,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
听得高圣川的心一抽一抽地痛。
妹妹青春期之后,两人再没有过这么亲密的动作,也很少袒露对彼此的感情,更多的时候还是一言不合就干仗,于是高圣川抚着小翊的头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她哭了很长时间,像是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净了,哭过早撒手人寰的妈妈,哭似有还无的爸爸,也哭从来都是被命运推着走,始终都没有选择的哥哥。
也许还有最后珍视的人全都相继离去,被孤独留下的她自己。
许久之后,高圣川终于搜肠刮肚想出了一句能用的话,放软了语气哄:“……这是谁家的小公主,又在掉金豆子呀?”
高圣翊愣了一秒,抬起头一边抹眼泪一边道:“高圣川……你太土了你……”
她啜泣道:“哥哥,咱们去美国吧,外公在那边,肯定有办法!”
高圣川默了默,顺着妹妹的话不留痕迹地换了话题:“我让你给外公打电话,你到底打了没有?过段时间,你就……”
小翊想起之前的关节,终于恍然大悟:“所以你之前才非要送我出国,那时候你就已经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是吗?”
“……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眼睫上还蒙着水雾,不可抑制地提高了声音:“你还当我是家人吗?”
高圣川:“就是因为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才要提早安排。你还小,我不能让你……”
“我已经十八了!”高圣翊反驳道:“从小你就是这个样子,什么事只要你觉得好,就一定要替我做,你怎么从来不问问我想不想去,我想过什么日子?”
高圣川:“……行,那你说说,你想过什么日子?”
“我不会跟你分开的,”小翊扯住高圣川的胳膊:“你生病了,就我来照顾你,退役了,就我来养你……总之、总之我就要跟你在一起,我哪都不去!”
她哥哥疲惫地捏眼角,怀念起一些“成年人的体面”来:“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你不读书了?怎么养我?上街偷电瓶车养我?”
“我……”
高圣川哼笑一声,伸手揉乱了妹妹的头发:“小屁孩……你哥又不是明天就死了。我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只要有一点可能,你哥什么时候放弃过?”
他说得理直气壮,特别像真的。
“我不管。”小翊索性耍赖:“扔下生病的家人自己跑掉,我才不会做这样的事!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段时间我负责照顾你,要做手术我给你签字,要是饭不好吃,我就给你送……”
高圣川真的被她逗笑了:“你做饭?别到时候我的病还没怎么样呢,先被你毒死了。”
“我……”小翊理亏:“我找阿澈姐姐帮忙!”
高圣川一听这个名字,心里先是一阵抽痛,然后就是抑制不住的慌乱。
……算一算,距离关澈那天离开病房到现在,也不过四五天,可他总觉得,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她了,久到听到她的名字,都会觉得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