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赛季进行到这里,都已经接近尾声,所有选手的节目都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合乐效果也磨合到了最佳,到了这个阶段,运动员对节目本身的掌握已不是问题,比的就是最底层的素质。
但高圣川这几次每次站在赛场上,都有新的感悟。
就好像之前的那么些年,他始终都在睡着,那个真正的自己蜷缩在某个角落,放任自己的身体去劳形磨损,不知疲倦地练动作抠细节,终于将身体打造成了一台精于控制、无往不利的机器。
这样的机器当然是好用的,起码多年来他拿下的成绩和荣誉,似乎都在告诉他,这是对的,高圣川,你天生就应该做一台冷静的奖牌机器。
赢固然令人兴奋,没有人能拒绝赛场上广播念出他的名字,国歌奏响的那个刹那。
为了那个刹那,他无数次想,我要赢,我要让全世界都看见我,除了奖牌,我什么都不关心。
可今天他滑完一套短节目,气喘吁吁地半跪在冰上时,突然福至心灵一般明白了编舞老师不顾他的强烈反对,一意孤行要给他选这首《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的用意。
“你要学会享受滑冰,高。”她循循善诱:“全神贯注,然后把身体交给灵感,和命运。”
他从来对这种形而上的玄学嗤之以鼻:我之所以能保证技术分,靠的就是每一次跳跃、每一套步法都穷尽努力、算无可算。
还交给灵感,要是灵感让我跳劈了,我找谁说理去?
但今天太不同了。
他在乐曲渐进高潮的地方轻松完成一次无懈可击的4LZ,却第一次没去估计跳跃质量。冰刀落地卷起雪屑的一瞬间,他被这曲子里厚重的纠缠再次拉回到关澈对他说起过去的那个晚上,蛰伏在他心底的遗憾像被她那双眼睛惊醒一般,呼啸着掌控了他原本毫无波动的心。
——原来这首曲子,是这个意思。
是以凡人之躯,无论他如何不甘,都无法穿越时空去触碰到那个最需要保护的人;
是他的残躯病体,无论他多么不舍,穷尽努力,都不能多留她哪怕一分一秒。
那一刻,他几乎真的怨恨起命运。
编舞教练在场边轻轻吹了声口哨,偏头对愣怔的霍世平道:“提前说一声恭喜。”
霍世平目光紧紧跟着场上的高圣川,一边跟着观众鼓掌,一边沉沉答:“是好事吗?我不确定……”
“你曾经也是顶尖的选手,”编舞老师揶揄:“你那时候跟我的老师怎么说的?‘尽管上难度,就算我折了,国家队还有沈炼。’”
忽然提起尘封多年的往事,霍世平微微语塞。
“你们是不同的。”她不再看霍世平,转而欣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他没有那个能激发他潜力的双子星,但是花样滑冰是艺术,他必须有自己的缪斯。”
她的眼睛盯着场上完美舒展的跳进燕式,鱼尾纹里藏着的都是欣慰的笑意:“这就是生活的有趣之处。”
不得不说编舞老师眼光毒辣,这一场短节目,高圣川拿到了前所未有的高表演分。
高圣川坐在等分区的沙发上,被两个教练夹在中间,看到分数的瞬间就愣了,紧接着编舞老师兴奋热辣的吻就迫不及待地落在他的侧脸。
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先把她推开,然后才后知后觉当着镜头给了她一个热烈体面的拥抱,但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在场边来回游移,过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关澈被他硬是留在国内,这次没跟来。
……我好像真的完蛋了,他想。
而与此同时,关澈隐在观众席的某处,正透过简陋的DV镜头,困惑地注视着他。
他到底在找什么呢,她轻轻啧了一声,暗暗推了镜头,企图从高圣川在屏幕上微微放大了一点的脸上找出端倪。
怎么也不知道多跟记者笑一笑,到时候再得罪了人,又够他喝一壶的!
自由滑安排在赛程的第三天,高圣川短节目排名第一,于是被安排在最后出场。
彼时Andrew的成绩已经出了,非常亮眼,甩了目前第二名近三十分。这对高圣川来说,不啻为注射了一针肾上腺素,从身体到大脑,都兴奋得停不下来。
直到广播念出他的名字,他再次站上赛场,闭上眼睛,忽然见到那个人对他笃定地说:“你在我这里,已经是冠军了。”
他蓦地安静下来。
同一时刻,《Ne Me Quitte Pas》第一声如泣如诉的清唱响起,他顺势而动,旋律牵引着他在冰面上飞驰着,身体前所未有地轻快,灵巧地划过一段捻转,接一个乔克塔转体后,直接平地起跳接勾手四周,在他身体滞空的一刹那,陡然生变!
高圣川的眼前突然黑了。
不是平时闭上眼睛那种黑,而是这个世界本就不存在的虚空的黑。
跳跃动作的滞空时间只有零点几秒,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肌肉记忆已经接管了他的身体,利落地完成了这个4Lz,在他落地的一瞬间,清晰的视野又回到了他眼前。
但这不到一秒的失明,让他落冰之后失去了原有的方向感,他动作迟滞了仅仅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