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川抬起头,竟然撞进了场边一双欣喜雀跃、又满是触动的眼睛。
关澈满脸都是泪水,在她柔润的脸上泛着细细的光,她双手捧着摄像机,竭尽全力不让镜头颤抖,好把那个人的愈挫愈勇和孤注一掷,全部清晰地记下来。
两个人隔着半个冰场,安静地对望了很久。
高圣川一个加速到她面前,没来得及征得同意便不由分说紧紧拥住她,一时竟然完全失语,只剩手臂残存的最后的力气,把她整个禁锢在怀里。
关澈同样发不出一点声响,只有安静地用力回抱他。
刚刚,他带着纵身一跃的勇气轻轻掠过她身边时,带起了一阵凌厉料峭的风,在她的心上吹了很久,而他却全神贯注,浑然不觉。
那天之前,4A这个动作只不过是落在纸面上的一个概念,而今天之后,这个动作,她再也忘不了了。
关澈松开高圣川,重新用镜头对准他,想要给这段高光素材一个漂亮的结尾。
他了然,对着镜头露出了他们相识以来,最明媚最绚烂的笑容。
那么夺目,那么飞扬,身处冰雪,却心似骄阳。
“我还以为我的4A要成一个秘密了。”高圣川笑着:“还好有你。”
“不会。”关澈笃定道:“总有一天你会在比赛里跳出来的,到那时候,全世界都会看见。”
高圣川垂眸定定地看了她很久:“当然,总有一天。”
“那个赌约还记着?我做到了,”高圣川忽然脚下一个加速,滑到冰场中央,冲着她喊:“关澈!该你了!往前走,别回头!”
他的声音在偌大冰场的高高穹顶下反复地回响,像一句往来不息的箴言。
“好,”关澈望着踏在钻石海上,比坚冰更耀眼的人,轻声地应和:“往前走,不回头。”
洗好澡换了衣服,夜已经很深了。
高圣川关了俱乐部的灯,插着兜在门口等人,一抬头,竟窥见满天繁星。
他索性盘起腿席地而坐。
有人轻轻坐在他身边,手里被塞进一个温热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盒牛奶,外壳还湿着,耳边传来关澈柔声抱怨:“刚想用微波炉,你把电闸给拉了,害得我只好跑去女更衣室水浴加热。”她笑着轻推他一把:“高圣川,你怎么尽帮倒忙?”
她跟他讲话的时候很喜欢叫他的名字,连名带姓地叫,却一点都不显得生分,偶尔有这种语带埋怨的时候,竟有一丝娇嗔。
高圣川也笑,戳了吸管,喝着牛奶看星星,心想,今天怎么是这样好的一天,好像我这辈子,就是在为今天活着。
“刚刚跳4A的时候,”她轻声问:“是什么感觉?”
“自由。”高圣川答“跟我小时候第一次在公园里滑野冰的时候,是一样的感觉。”
关澈轻声重复:“自由……”
高圣川盘着腿,双臂撑在身后,仰头望着星空:“什么都不求,什么也不想,大脑一片空白,不担心跳不成怎么办,也不发愁就算这次跳成了下次还能成么,就一门心思去做。”他顿了顿,又道:“这种什么都不怕的感觉,我很久都没有过了。”
关澈心里忽然一紧,脱口问:“你在怕什么?”
“就是……”他很难得地沉静着,深深叹了一口气:“可能就是怕死吧。”
“嗯?”关澈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一点异常,追问道:“怕死?”
高圣川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得意忘形,说漏了嘴,笑着找补:“进步赶不上年纪,觉得时不我待,这不就是怕死?谁不怕死啊,都怕。”
关澈一言不发,从他身侧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窗外月华如练,透进俱乐部的玻璃门里,照出一小片银白的霜,落在他带着笑的脸上,像一层雾蒙蒙的滤镜,让人看不真切。
他侧过脸,迎上她的目光,脸上是一如平日的饶有兴味:“难道关老师不怕死,还是说比起怕死,你有更怕的东西?”
“有呀,”关澈收回眼神,半低着头,语调竟有些哀戚:“我怕分离,更怕自己无能为力,这些你都知道的,是不是?”
关澈讲完这句,始终没有抬头,毫无所觉地盯着投在地上的一片月光,不知是回想起了过往的哪一次别离。
高圣川默了默,道:“可是我们每个人,最后都会分开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一句,他的声音很沉,却很轻,语气也远没有他平日里惯有的漫不经心。
关澈果然困惑地转过头,想从他隐在阴影中的眼睛中瞧出些端倪,却见他垂着眼睫,硬是将她的探问拒之门外。
高圣川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牛奶盒:“算了,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
他有点难过,于是一反常态地没有插科打诨混,只是将双手撑在身后的地板上,半仰着头,一点一点掰着算,离世锦赛还有多少天。
天上的星河似乎也被冻住了,眼睛也不冲他眨,死气沉沉地挂在夜幕中,默不作声地嘲笑他的妄念。
关澈偏头望他。
这么多天的观察,高圣川也不是什么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深人物,他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失落,脸上写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