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圣川单膝跪在冰面上,将百分百的注意力放在肢体的肌肉状态,等待着第一声配乐响起。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也算是老牌选曲,温柔浪漫,多情舒缓,不疾不徐,是很多选手舒适区中的风格。
可那是他们的舒适区,不是高圣川的。
这首他口中的“靡靡之音”,几乎已经是他接受的极限了,编舞老师还是不满意,给他选了重新编过曲的女声版,信誓旦旦告诉他:“高,驾驭了这个,你会脱胎换骨。”
高圣川才不信这种屁话。
第一次听这首歌,他就知道,他完蛋了。
编舞老师循循善诱:“就算没有喜欢过女人,你总有跟奖牌失之交臂的时候,你想想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很失落,很忧伤?”
她说这话的时候,高圣川正把杯子里的冰块捞出来嚼得嘎吱响:“不会啊,我会想下次再来把你们干翻。”
而现在,是编舞老师根据他的新要求,重新编的Dark版,气质向着完全相反的反向撒丫子狂奔,一去不回。
那里面充斥着不甘、缥缈、拉扯、爆发、愤怒。
还有遗憾。
编排以一串配合手部动作的刀齿步开始,缓慢、轻柔,好似最后一次牵起恋人的手,缠绵地放在耳边,几个衔接步法串联接流畅的转三和莫霍克步,高圣川几乎没有犹豫地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萨霍夫四周跳,落冰的瞬间,分毫不差地跟配乐卡了第一个节奏点。
场边的霍世平看得禁不住暗暗握了握拳。
滑行教练一向跟高圣川关系不错,今天刚好赶上包场和乐,跟霍世平看了半天,忽然问:“他怎么短短几天,变了这么多?”
霍世平正得意着,随口问:“哪儿变了?不还是那个混小子。”
滑行教练摇头:“我觉得他……稳了不少,不着急了。”想了半天,才找到个合适比喻:“就好像他今天才跟曲子里那个爱人认识。”
原来的高圣川擅长的是快节奏、强冲击,像个士兵一样不知疲倦地冲锋,旁边的人和事他好像根本懒得看一眼。
现在,竟然沾了点不愿离去的忧伤。
滑行教练皱着眉,又看了一套定级步法,终于恍然大悟:“他谈恋爱了?”
“放……”霍世平在话出口的瞬间立刻发觉自己失态,“放心吧,我看着呢,出不了岔子。”
滑行教练无语:“人好好一个大帅哥,被你管得跟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似的,他也没意见?”
“花滑就这么几年……”霍世平眼底闪着不明所以的情绪:“等退役了,爱怎么谈怎么谈。”
两人讨论高圣川的个人问题讨论得热火朝天,当事人在场上,最后一个联合旋转以极高质量收关,踩着最后一个音符,摆出了Ending Pose.
霍世平等着他不要脸地过来讨表扬,却见高圣川半跪在冰面上,一动不动。
他第一反应不是上冰去看怎么回事,而是向旁边一步,瞬间挡在滑行教练面前:“行咱们今天就到这吧,您还有事就先去忙哈。”说完也不退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只等她接茬离开。
她只当是他们师徒之间后续还有什么安排,了然道:“行,那我先回去,等他回来再约。”
等她出了冰场,霍世平一奔子冲到高圣川身边,急得汗都下来了:“怎么回事?”
高圣川抬起一张苍白但面无表情的脸,握住右腿膝盖的手缓缓松开,霍世平这才看见,他的右腿,正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他汗水岑岑,一颗颗砸在右脚冰刀下划出凌乱无序但细密的白线上——体力早就被一套短节目烧尽了,他几乎用了残余的全力,才没有第一时间跪倒在冰面上。
霍世平双目通红地替他握上膝盖:“怎么、怎么会这样?你没吃药?”
高圣川不但一顿药都不敢落下,自从上次去见了迟衡,还加了药量,现在看来,大概仍然没有起效。
而他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如果关澈去看下一次的四大洲锦标赛,到时候一定会看出端倪来。
她那么细致的人,给她一个线头,她就能抽丝剥茧,把他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城墙和藏起来的真相一砖一瓦全部剥出来。
霍世平的重点倒还很对:“你这个状态,万一倒在场上怎么办!”
高圣川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对他露出一个惨淡笑容:“就算是死在场上,我也得上。”
而被他时时念着的关澈,今天并没留在冰场拍摄,而是回了工作室,跟陈舒羽汇报项目进度,顺便跟他知会一声外勤安排。
陈舒羽盯着赛程表,乐得眉开眼笑:“这不是刚好,比赛也在卢斯克鲁,你去,好好拍,顺便去咱们项目上看看,你是不知道那些猪脑子……”
那个宗教系列纪录片的外包项目,技术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关澈皱眉:“我恐怕没那个时间。”
陈舒羽好容易抓到这个机会,绝不会让她轻易揭过去:“怎么没时间,他也不是24小时都在比赛吧?”他敲敲桌上的赛程表:“你就偷偷溜去那边,跟他们交流交流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