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我不学！不学！”一听说关澈是来干嘛的，高圣川抱头鼠窜：“关老师饶了我！”
关澈现在手里要是有条鞭子，都能抽得啪啪响：“坐下，看电影，看完写一千字观后感。”
“不看电影……”跟她认识这么长时间，高圣川第一次真正字面意义上眼含热泪：“求你了，我宁愿看十遍图兰朵，也不想看电影啊啊啊啊！”
《图兰朵》是意大利歌剧，也是花滑经典曲目，选手可能没看过《泰坦尼克号》，但绝不可能没看过《图兰朵》。
关澈：“……你对电影有什么误解，哪个片儿把你伤这么深？”
高圣川茫然的表情像是在梦游：“不知道，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每次我都睡得特别香……”
关澈越发好奇：“到底是什么片子，快找出来给我见识一下，能把你精力这么旺盛的人放倒的电影，肯定不同凡响。”
高圣川在手机上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当时跟别人抱怨的记录：“哦……阿彼察邦。”
关澈直接懵了：“谁？”
高圣川垂眼又确定了一遍这四个字的顺序，抬头一脸坚定道：“没错，是阿彼察邦。”
关澈：“……”
阿彼察邦是泰国独立导演，拍的全是艺术片，屡次在戛纳和威尼斯电影节上斩获大奖。
是极其优秀的导演没错，问题在于这样的导演，作品根本不是给普通观众看的，人家拍片为的是尝试某种感受的表达方式，拓宽视听语言的认知边界。
……而不是给平时没有观片习惯的普通观众上课来的。
关澈点头：“哪部睡得最香？我是《湄公酒店》。”
高圣川眼睛瞪得特别大：“啊？你也睡啊？”
“睡啊，睡得特别好，上学的时候跟同学比谁撑得久，我每次都输。”关澈低头浅笑着：“但不妨碍我蛮喜欢他的片。”
高圣川摸了两把头毛，“嘿嘿”一笑：“你都睡成这样……那我平衡多了！那，那不然咱看个短的吧……”
“咱们不看他的，”关澈道：“功利一点，来点直接的。”
花滑一整个赛季用的是同一套节目，高圣川的短节目和自由滑她都看过很多遍了，两首曲子都是沉郁忧伤的抒情风格，感情细腻，很容易打动观众。
技术方面她是外行，至于表达，她直觉高圣川是因为自身性格，无法理解配乐和编舞中渗透的那种求不得和爱别离的遗憾，所以才无法跟编舞在情感层面有共鸣。
音乐和舞蹈在某种意义上还是太抽象，文字又太主观，而视听语言具有普适性，毕竟人类对视听的编码差不多都是一套东西。
“看这个吧，”关澈打开网盘，挑出早就想好的片子：“《海边的曼彻斯特》。”
她点开播放，起身就想走：“你先看着，等看完我再……”
“哎哎——你敬业一点！”高圣川一把拦住她：“这怎么行，你不在我要睡着的。”
房间窗帘拉着，漆黑一片，只有屏幕上一点莹亮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他抬头望她，祈求似地，眸子像两颗小小的萤火。
关澈的心忽然软了一瞬，一咬牙，想，行吧，就当为了霍教练那顿水煮鱼。
她跟他并肩而坐，沉入主角一段潮湿又沉重的人生。
影片开头就是一个做着蓝领工作，丧到极致的男人，看起来柔善可欺，却会在一些时刻忽然因为别人多看了几眼就跟人大打出手，哭得不能自已。
“啧，这人……”高圣川觉得喘不过气，正想说点什么，偏头看了一眼关澈，见她看得沉浸专注，便也不再吭声，认真学习。
更喘不过气的还在后面。
主角因为哥哥的意外去世，不得不回到以前居住过的地方处理后事。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牵扯出他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本来拥有一个令所有人都艳羡的家庭，妻子美丽又有趣，三个孩子可爱纯真，却因为他的无心之失，让整个家陷入火海，而他恰恰跟朋友出去买酒，不在场。
等他提着酒回到家，昔日港湾已成一片废墟，三个孩子的尸体被一个接一个抬出来，装进裹尸袋里，又一个一个被抬走。
从此他的人生分崩离析,而他永远停留在那一天，再也不愿出来。
然而他去世的哥哥，恰恰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他，这让他从自己阴暗潮湿的世界中短暂地出来，去照看一个青春期的男孩。
直到故事的最后，高圣川也没有看到他期待的情节——他满以为最后这有些别扭却纯真善良的少年，会用自己的生命力将主角从绵延的绝望中拉出来，两个人一起重建家庭，从此开始幸福的生活。
没有。
影片的最后，他还是把侄子留给了哥哥的好友，离开前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可以时不时去他那里过夜。
这就是全部了。
这就是他为自己的人生能做的全部的努力。
看得高圣川如坐针毡，如鲠在喉。
他印象深刻的不是主角跟已经再婚的前妻吵架的那一段，也不是他在一片废墟前绝望的神情，而是他那句“I can't beat it.”
我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