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碎裂,融化,分崩离析,在退潮后的沙滩上任人惋惜地哀叹。
他猛地在黑暗中坐起来。
一种奇异的欲望驱使着他:想找个人说话,想要被听见,想要有人为他流泪。
几乎是本能般地,他从枕下拿出手机解锁,打开微信,却在点进关澈的对话框的前一刻停下。
不行。
他抬手捏了捏内眼角,最后为按捺不住想找她的冲动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打开百度,输入了关澈的名字。
然后就看到了她人生中自己从未想象过的那一面。
她从A大毕业五年,大大小小的项目竟然参与过近十个,算算年份,应该从大二开始,就已经开始在纪录片行业深耕,前期的项目周期都很短,题材有小众非遗、当代年轻人心理问题、草莓族、00后整顿职场、失落的民俗传统、996人士的饭食记,各种各样不一而足,大部分的策划署名都是她,连带着一些执行导演之类的职位,经过几个小项目练手,她的名字终于金灿灿地写在了“导演”那一栏里。
虽然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成本作品,但从评分和影评,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进步。
原来她是这样走到今天的,高圣川想,原来我在冰上要死要活训练的时候,她也在另一个地方这样日复一日努力着。
她也一定有过想放弃,但咬牙硬忍下来的时候。
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这是一个怪念头,论据是事实,但全世界这样的人有多少,他却偏偏觉得,她是那个跟自己一样的人,让谁听见,一定都会觉得他有病。
他在黑暗中自嘲地嗤笑一声,又接着往下翻。
最近的作品,是一部追踪人为替候鸟改变迁徙路线的纪录片,叫《飞鸟相与还》。这部看起来就跟以前的项目不一样,预告剪得扣人心弦,电影质感,字幕都是双语,看得高圣川都想去看看全片。
那种空虚、脆弱的感觉竟然渐渐褪去,露出的空缺被一种叫做骄傲的感觉迅速膨胀填满。
他还特意看了署名:关澈,执行导演。
怎么又成执行导演了。
他又扫了一眼海报,没看见关澈的名字,倒是看到上面出品方的名字写得巨大:黎氏影业。
高圣川的妈妈就姓黎,黎氏影业,是他外公的产业。
“哟。”艺术素养低得令人绝望的高圣川当然不会联想到“宿命感”之类的词:“这不是巧了吗。”
*
关澈真正想做的事情,在医院里。
她想要用自己的镜头,带上观众的眼睛,去看一场人生尽头的谢幕。
死亡的阴影里有痛苦和绝望,有无法割舍的悲痛和难以弥合的创伤。它作为生命最后的一个句点,是被忌讳的,是不祥的,是需要用各种词和各种把戏绕过去避而不谈的。
这些她都知道,但她依旧无法理解母亲的选择。
一个人的一生可以就这样轻飘飘吗,可以仅仅因为另一个人的离开,就放下一切,转身赴死吗?
她不明白。
也许是母亲的问题,她想,其他人的人生终点,当他们回顾自己起伏曲折的一生,他们会觉得满足且坦然吗?会觉得不枉此生吗?
记录死亡,是关澈在念书的时候就决定好了的志向。
她跟陈舒羽提过这件事,跟平日里两人对选题有商有量的态度不同,陈舒羽直接兜头一盆凉水:“这题材晦不晦气?哪家投资人愿意花钱拍人哭天抢地,拍尸体,拍太平间?”
她着实哑口无言了一阵子,但扔挣扎着负隅顽抗。陈舒羽冷笑一声:“那你自己去试试,你看医院让不让你扛着摄像机进门。”
他是对的。
关澈试过自己去拍素材,结果人人冷眼相加如临大敌,设备差点被砸了不说,人还被请到医患关系办公室去喝了三小时的茶——无论她怎么解释,对方都不肯相信她只是来观察来拍纪录片的,不停地盘问她的工作单位,甚至想要旁敲侧击地让她拿出记者证。
“我当然是相信你的。”办公室主任看起来老于此道,言语殷切:“但是我们承担不了这个风险,你明白吗?”
关澈盯着面前一杯清茶飘出的袅袅青烟,只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
这茶可真难喝,她默默想,但凡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能有一点点私心,这茶都不该差到这种地步。
从此她不再拍了,但没项目要忙的时候,还是常去,跟打卡一样,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那里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要是有人需要帮忙,就过去顺手帮一把。
但大多数时候,她深深觉得,生老病死之间,她自己也不过是个渺小的过客,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今天她依旧坐在肿瘤科的走廊里,承受着一些质询和狐疑的目光。她甚至发现有个面熟的小护士,每隔十分钟就会探出头来看看,她有没有做一些收不了场的事,想必是从前吃过亏了。
有这里常住的病人眼熟她,冲她点点头,也有她曾经帮过的人扬手跟她打个招呼:“小关,又来啦。”
关澈轻轻颔首,弯起眼睛打招呼:“最近有好一点吗?”
“嗐,好什么,”来人并不避讳,大喇喇一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