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澈说自己要上A大,爸爸觉得京屿太远,舍不得女儿,妈妈笑骂道:“行了,才两个点,你的小棉袄要是下午受了委屈,都还来得及跑回家吃晚饭。”
而爸爸哭丧着脸:“还不远?两个点,排骨都要炖烂了!”
一家人笑语晏晏,鲜活得仿佛就在昨天,仔细咂摸,却又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
最后一口干涩的饼干下肚,她拨通房东电话:“您好,我马上到了,麻烦您到照相馆等我。”
这时候正值午后,阳光格外好,连门口冰冻的景观湖都显得熠熠生辉,可爱得很。
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熟悉,以至于家里出事之后有小报记者鬼鬼祟祟躲在附近偷拍她,她一眼就能发现,是哪丛灌木里藏着黑洞洞的、不怀好意的、鬣狗一样窥伺着的眼睛。
那段日子,让她身为导演,至今都不敢面对镜头。
关澈像是刻意避着这些熟悉的风景,一眼都没看,下车径直走到紧锁的防盗门前,用指纹开了锁。
身后有一个颇尖利的男声传来:“小关啊,这门是你换的哇?”
关澈回身,对这个瘦小但一脸精明的男人点头:“您好。”
房东笑着,吊梢的眼角闪着精光:“这地方都废了,还花这么多钱装门啊?”
关澈垂下眼睫,没做声。
这地方在其他人眼里当然是个无足轻重的地方,但在她眼里,这里是母亲跟她唯一一点微弱的联系。
当时家中巨变,她跟房东签了十年的租约,把她手里的遗产扔进去大半,然后远走他乡。
那时候她想要一个念想,一个归处,一个能欺骗自己的理由——只要照相馆还在,家就还在。
哪怕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这样一个地方理所当然遭人觊觎,在她第一次回来清理卫生,却发现原来的玻璃门被砸得四分五裂,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时,她就动了买下这里的念头。
无奈她虽然专业日渐精进,经济状况却一直在温饱线上挣扎,只能先把门换了,从不锈钢门,到密码锁,再到可视化门铃加指纹锁,零零碎碎的钱也花了不少,可她觉得值。
花一点钱,总比一觉醒来,发现家被人洗劫一空要好。
如今九年过去,租约还剩最后几个月,而房东早就跟她打了招呼:儿子要结婚,这里环境好,刚好重新装修,虽然简陋,也勉强能当个小别墅住。
至于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有多重要,那实在是不太重要了。
关澈收回思绪,道:“今天找您来,主要是想付一下定金,签个合同……意向书也行,总之有个书面凭证。”
房东定定看了她半天,问:“什么定金?”
关澈心里咯噔一下,还是端住了表情:“之前提过的,我买下这里,价钱也谈好了,有什么问题吗?”
房东还是笑,嘴里胡乱讲着:“哦这个事,我当是什么定金,哈哈……”
关澈静静地望他:“您有话不妨直说。”
“也没什么,”房东道:“就是最近市里房价涨了不少,我们家呢,给儿子娶媳妇,压力也挺大。”
市里的房价涨了,转过头来要涨一个小镇边缘的半废弃照相馆的价——这分明就是看准了她割舍不下,打定主意来狠敲一笔。
但偏偏,她还不能不让人敲。
关澈默了默,好不容易压下了那阵厌烦,不动声色地问:“那您的意思?”
好不容易拿着她的把柄,房东怎么轻易松口,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留住这个没用的地方有多难,就好像常常来打扫修理的人是他一样,渲染得差不多了,最后开了价:120万。
比之前敲定的价钱足足高了30万。
关澈安静听完,八风不动地点了点头:“您说得有道理,既然这样,这地方我不要了,还有几个月的租期,就当这么多年的情分,送给您吧。”
房东一愣:“什么?”
“我说,”关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这地方我不要了,您自便吧。”
说完转身就走。
房东静默了有十几秒,期间狠命地掏了一把耳朵,好像仍在怀疑自己听错了,才如梦初醒地追上来:“哎,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呢,这里面这么多东西,你让我怎么办?”
关澈偏过头,迎着阳光笑得温煦:“没什么用了,您丢掉吧。”
房东快走几步,挡在她面前:“之前咱们可不是这么商量的!”
关澈几乎听笑了:“之前您开的也不是这个价。”她一双清浅的水眸盯住那人,一字一句道:“我确实负担不起,就不强求了。”
房东终于货真价实地慌了。
这么个破地方,要地段没地段,要面积没面积,除了关澈这个冤大头,别说卖上价了,广告挂出去,连个打电话来问的都没有,他这才动了歪脑筋,想着反正她都要买,不如就再加一点,量她也没辙。
现在看来,实属偷鸡不成蚀把米。
关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色彩斑斓的脸,他这点翻涌的心思,当然逃不过一个常年观察他人的纪录片导演。
但饶是如此,她背后还是细细密密浮了一层汗。
她太在意这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