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想起无数过往的瞬间,却又说出毫不犹豫的谎言?
——我不曾有过刀剑。
——我对你绝无隐瞒。
十七看着自己细嫩的手指——保养良好,软弱无力,连刀都握不住,没有刻意锻炼过的体能称得上一句手无缚鸡之力。
身体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灵气,那些法术本领无从施展,现在的她,完全是任人宰割的状态。
倒并非刻意用谎言打破禁令,而是一阵隐微的感受促使着她,不让他知晓一个孩童多出的经验。
过去曾被夺走过时间、自由与自我的意志,他们将一切不甘与暴戾灌满她的头颅,誓要将此化为夺胜的利器,假如再过几年,她说不定真将一切外来的异物视作理所当然,以为那是自己原本就有的东西——可那些已经在土壤里长出来了,即使拼命拒绝。
记忆零零碎碎,有许多早已遗忘的篇章翻了出来,化为晴日乌云、无柄之刃。高树古墙的角落里,缩着那个与现在同龄的女童,绞手垂头,被日光压在墙垣的阴影,所有痛苦化作敌意、不甘化作刀剑,指向妄图操控之人。
隔阂日渐深重,以致不知亲情是否仍旧存在。
无数个瞬间,她想着,如果有力量反抗,将不做沉默之人;如果能够逃离,将永远不再回来。
她曾想过只做自己,如此深刻地想要自由,可千百年来,为了不再孤独一人,为了得到恒久不变的爱……抛弃一切,孤注一掷,只为相伴一生。
一生已过。
……
“你看,那是什么?”就在虚打算提溜着她回到原来的位置进食之时,十七忽然指着头狼腰腹外翻的伤口说道。
刀口下的影子里,似乎有微不可见的光芒一闪而过。
重新坐于巨石下,十七低头转着近乎无色的内丹,阳光下光华流转,仿若琉璃通透。她漫无边际地想着,只是这么一点时间过去,她已忘记死去狼王的眼神——可有震惊、不甘或者怨恨?或者一切反应都僵硬在一瞬——只记得额间那点火焰。所有倒在地上的黑色皮毛都化为画面里一团灰蒙蒙的雾,灰雾笼罩大地,只有一缕朱红火色在心头若有若无地烧灼。
这种对兽类的杀戮在修真界不过是家常便饭,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兽类的皮毛内丹都可以成为修炼的材料,骨髓肉身亦是腹中灵食,人们传颂对野兽的屠戮,竞相追随满手鲜血的勇士。
她看了虚一眼,如他所说,人类与动物所食所享皆为生物的尸体,消费者的存活依赖于对自然与其它生物的索取,修士更是天地间的剥夺者,那什么样的杀戮才是正当的呢?
为了生存的必需吗?
她着托腮,目光停留在虚完好无暇的脸上,又仿佛透过皮肉看见森然白骨的重影。
不、不是。
什么样的杀戮才不是残忍的呢?
不见血的杀戮吗?
那只是在人类心中不起波澜。或许这个问题本身并没有答案,她也无意给予一切被捕食者同情,只是有那么些瞬间,想起他皮肤下的血肉白骨,会觉得身体的某处隐隐发疼,几乎让她相信人心是能够相通的。
可人的感觉不能互通。
——所以那只是一瞬的错觉。
……
黑炎狼最为珍贵的不是内丹,而是心脏,心属火,它们吸纳的炎气主要储存在这里,内丹的火属性其实并不明显,这也是十七能拿在手上的原因,不过她却不能提示这一点,让虚收最珍贵的心脏到储物袋中。
千百年修为,元婴期内丹,豌豆大小,足见此物凝缩了多少灵力。十七手指把玩了一会儿,抬脸问虚:“它很漂亮,送给我可以吗?”
“随你。”虚淡淡地答道,重新削好了一只木碗倒满汤——晾了一地尸体,现在没有谁来打余下这锅的主意。
于是十七把“豌豆”往衣襟里随手一扔。
“你不怕弄丢?”
“因为我没有你的神奇口袋。”十七说道,储物袋还是很重要的,什么东西都可以放进去,不占体积,轻飘飘地没有重量,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非常实用。
“如果你想要,就由你保管。”虚拿着碗过来,将储物袋给她,碗放在面前。
十七惊讶地睁大眼,在财物方面,没想到他可以漠视到如此程度,或者说,对已拥有之物难道没有一点占有的心思吗?可分明不应当如此,他所拥有的东西太少,因此每一件都应当会执着到极致。
十七回想他“养育”自己的这几年,物质上十足慷慨,并不会吝惜什么,但是在另一方面却如此谨慎独断,如同暴君——极少能够有下山去城市中的机会,所学一切为他所教,所读之书都经由他的筛选,所能交流只有他一人。如果不是那个灰卷偶尔偷渡黄鸡时会带些报纸杂志给她看看——虽然接头过后就带回去了,免得小动作被发现,但她仍然从其中窥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广阔无边的世界。
可她对外面的世界的无尽好奇尽皆阻断,困守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独有他一叶孤舟往来。
困局结合了时间无声的力量,正向定局一往无前地奔行。
忽然有一丝寒意自尾椎而起,顺着背脊钻入头颅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