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世界。
独自一人漫步在山间,沙沙的树叶与啾啾的鸟语,脚下落叶枯枝干脆的声响,踩在野草与泥土之上的柔软无声。
日复一日重复的感知,已经早已失去原本的色彩,成为天地间毫无差别的一部分,也或许感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天地间万物运行的规律只是索然无味的循环,习以为常后便只剩下对“存在”这件无法逃离之事的忍耐。
“你要不要试着找一找你的‘道’,迷路多年的小朋友?”
他又听见了这个声音,停下漫无目的的脚步,望向深山中龙脉的方向。山形茂林云雾遮蔽视线,可他仿佛有遥遥的感应,从不会忘记这一个地方。
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也是太阳落下的方向。
他日夜不息地跋涉于这片野地,却总回到同样的道路,无法逃离这一条崎岖不平的圆线。
风吹雨打,日晒霜冻,没能在他身体留下痕迹,却划破了柔脆的衣衫,不知何时已是赤足踩过粗粝的碎石。
久未修整的长发随意披散、覆盖面庞,他仿佛回到了相遇之前的流浪时光,是他在被无数不同人类折磨之间的短暂流放,却也绝不会感到幸福,不过是从一个恐惧之处前往另一个恐惧之处的绝望之路。
他顺着心底响起的声音眺望远方隐约的炊烟,那是人类的领地。
他听见车轮的声音,一辆华丽的牛车驶入荒无人烟的野地。
眼窝、喉咙、肋骨、肚腹、四肢,从内脏到每一根手指,突然感到火辣辣的疼痛,他被粗糙的木棍穿过后脑、穿过腹部,穿透身体钉死在地面,空无一物的眼眶无需目睹世间的丑恶,只余恶鬼的狞笑响彻耳畔。
然后听见鲜血喷涌在地面,却头一次不是从自己的身体流出。
他被一阵清风托起,睁开眼睛之后,从此不再孤独一人。
——他看见了空空如也的身畔,和迎面驶来的牛车。
他举起了屠刀。
……
昔日辉煌的家族,沉没于鲜血之中。
过去和蔼亲善的面孔,如今狰狞可怖。
脖子被卡住提在半空,突然坠落,然后被一掌推搡后背,和同兄妹奔逃。
一把流淌烈炎的剑拼死拦截住身后的追捕,却仍有不断划过的灵光将身侧有着相似面容的稚嫩身体撕扯为血肉模糊的碎片。当她回过神来时,发现眼前滴血的手臂仍然死死地挂在脖子上。
最终逃离的不过寥寥几人,或者说,彼此失散之前。
一个人流浪、躲藏、进入不起眼的小宗门、拜师,有了师父、师兄和同门,有了宁静的修炼时光,然而她却感到入骨的孤独。
恐惧于那一天的回忆,在自己与他人之间筑起无形的壁障,对于在仇恨面前弱小的自我无能为力。内心的冲突愈发激烈,与他人之间的无形之壁愈发牢固。
原先的族地被仇敌占据,她在结丹之后却忍不住偷偷潜入小时候的居所,然后被发现,逃入未曾来过的家族禁地。她顺着冥冥中的感应来到一潭绿色水池边,并未感受到水中存在危险,然而躲入池中,追来的人却不敢靠近。
再次浮起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个天地。
“专于道,忍于心,心有千变,道存永久!”清朗的声音自一个模糊的男子身影传来。
“忘心负义之辈!吾必杀尔以报我元氏之仇!”燃烧火焰的长剑斩断了男子的身影,身着绯衣的女子握剑而立,激愤怒斥。
女子衣饰的细节纤毫毕现,然而面容无论如何回忆,却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待她斩尽男子的身影,转头面对着她厉声说道:“十七……元若叶!你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她抬头看见了远方又一个影子,一个玄色和服、浅色头发、血红双眸的身影。
忍不住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