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可以活得久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抵达你生命的终点?
所有生命,从诞生到死亡是完整的循环,从成长到衰老是不变的规律。她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少年长成如今的模样,却几乎用去超越半生寿命的时间。即使将来走到修仙界现有的顶尖修为,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活到他衰老的时候。
——或许如今无论如何也达不到死亡的他根本就不会衰老。可十七仍然毫无来由地相信,他其实与世间万物一样,从诞生起便终究走向消亡,只是他的生命如星辰一般恒久,人世兴衰更替的时间短暂到无法容纳他容貌的改变。
在黑暗里变得更加朦胧柔和的面容,如锦缎一般细致光滑的触感,仿佛不是在摸他的脸,而是指尖在海水中游泳。白日里,这张脸上也不会看见一丝皱纹——这是一张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刀剑与岁月伤害的、年轻的脸。只是看着的话,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年轻人。
只要不去看他的眼睛。
只要人们不去看她无法诉说出所倾注的无限情感的……他的眼睛。
眼与面的违和感,在这样幽谧的时刻,在黑夜于他面上投下的重叠阴影中,在比夜色的黑暗更加深沉的血色目光中,仿佛化作汹涌的海浪打入她的心中,心脏被一股又一股的海浪拍打着,噗通、噗通,一下又一下发出清晰急促的回响。
十七情不自禁地,双手按在了虚的肩膀上,踮起脚,用面上最柔软的部分轻轻碰了碰他眉骨下面的皮肤——覆盖着虹膜的地方。
浅色的眼睫微微动了动,可十七并没有看见,而是沉浸于一种惊奇之中——本来以她的身高,即使踮起脚,也无法吻到他的眼睛——他竟然如此温顺而自然地,配合了这样一个温情又亲密的动作。
他弯下了腰,垂下了头。
虚缓缓睁开双眼时,一滴水珠从天而降,挂在了他的眼睫上,又一滴水珠从天而降,落入十七的眼睛里。无数雨滴相继砸下,冰冷的,又在船上与海面鸣起高低不同的热切。嘈杂的声音覆盖了夜里的安宁,也惊醒了沉浸在一种感情里的十七——那是一种更甚于“默契”的情感激流,仿佛所有的欲求都被承接住时,达到无限接近圆满的一瞬间时所感受到的一切。
——仿佛天地,仿佛世界,都只在这一瞬间。
十七忘记了开启镌刻在船身防雨的护罩,也没有用法术避雨。她此刻所有应该做的、想要做的、正在做的一切,都只是看着他而已。
他也看着她。
夕阳下的少年,雪山中的青年,黑夜里的男人,三幕重叠的剪影带着记忆中的微光,最终归于一双相同的血目中——一个人无论如何成长,唯有眼睛不会变化——而这双眼睛的宿主有着音节如同叹息一般的名字,被一个不曾改变的声音呼唤了数百年。
——虚。
在这一个夜晚,十七忘记了自身所必须肩负的命运,忘记了早已踏上的看不见终点的征途,也忘记了自身所具备的所有超越人类的力量,成为了一个只是被雨淋湿的人。
被雨淋湿,所以感到寒冷。感到寒冷,所以需要取暖。
雨幕沉重落下,船身在暴雨中摇晃,船中的世界只有两个人,而十七的世界只有他一人了。
终于回到原本国度后,十七闭关了。而在船只靠岸之前,在大雨结束之前——
在他们于船舱中紧靠在一起,透过湿透而冰冷沉重的衣衫互相汲取对方皮肤中的温度之前,在“哗哗”不止的沉闷雨声里窝身在船舱避雨之前,她终于微笑起来——
“迷路来到这世界,有幸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