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然巨力将自己往四方狂甩。要是她仍在使用后世那具营养充足锻炼得当的躯壳,这不过是一阵和风细雨,甚至一道可以利用的波涛,可新躯壳的个头与体力终究不及,天旋地转间,她坠了马。
眼中迟滞而有序的一切遽然碎裂,胜利的图景远去,待执行的安排也乱作一团。马蹄、咒骂声、刀剑的反光、扬起的尘土、血腥气、泥土草木气、不知出于谁嘴里的尖叫声尽数混成一道,涌进感官,倒入脑海。楚琛咳出一口,满地抓刀,好半晌才意识到刀其实依旧在手。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口鼻间满是铁锈味,耳中嗡鸣阵阵,依稀听得有什么尖锐刺耳的男声在大喊大叫——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楚琛霍然睁眼。
“你们要杀我?你们?就凭你们?”
她微笑,也可能是在狞笑。身后有轰鸣传来,模模糊糊,仿佛隔着厚厚水体;视野中帧帧卡顿,仿佛这具躯体的显卡和CPU都在燃烧。但此刻根本用不着多少听力,乃至视力,甚至平衡。剑锋和马匹就在身后,死亡就在身后,楚琛双手持刀旋身,循印象、记忆和直觉的方位发力斩——
砰!
奔驰的马失去了前蹄,她的刀被连带着摔出手底,一并摔出的还有马上的骑手和楚琛自己。世界再度旋转,不过她算是摔出了经验,几个呼吸不到便连滚带爬地起身。这时那匹失蹄的马轰然栽下,而那骑手跌跌撞撞地拄剑爬起。
“直娘贼的小泼皮,”他边喘边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爷爷非得,非得剥了你的皮。”
楚琛站在原地,只是死命调息。
她的手头没有兵刃了,脑内发晕,胃肠空空,眼中曾以慢动作播放的一切重回正常速度,浑身的疼痛也再度上线,外加看什么都带点重影。这让她完全懒得摆出一个更好的姿态,也懒得组织一些更漂亮的词句。
“伤马留下。”楚琛说,“你滚吧。”
“你作甚,”骑手又呸出一口,将要迈出的腿脚又狐疑地顿住。“直娘贼,我家是……”
“小郎君。”
另一道声音打断他。钱二柱不知从哪钻出来,双手捏着一把略有卷刃的短刀的刀刃,刀柄朝向楚琛,满脸谄笑:“你……您的刀。”
楚琛笑笑,接过它。冰凉的微风将几缕失去束缚的乱发吹过她的眼,她也懒得动手别开。骑手看着他们,四下顾盼,脸色终于变了。
河岸边,不知何时,以那贼子为中心,那些温顺的、躲避的、远远围观的饥民,那些卖儿鬻女乃至卖掉自己的饥民静静地围拢了过来。他们面黄肌瘦,浑身破破烂烂,行走时摇摇晃晃,他们看着他,不曾发出一言,可有种话语与渴望就在他们的眉宇间。不需言语,骑手能理解它。
他们都饿了,很饿,饿得愿意拿儿女、拿自己换未来几天的口粮……然而,这一切只在那个突然发疯的贼子伤了他、毁了他的马之前。
而今,那贼子随意地提着刀,随意地站在那,好像真有什么凭依似的。明明这只一个人,一个人,甚至连他手里的刀都没他的长!杀了他,聚在他周围的贱皮子必会胆寒,必能散掉,他们依然能带着收来的货回去。骑手心底发狠,握紧刀柄,眼角余光却看到自家那些在马上的、拿着刀剑的打手越来越迟疑,直至动作全无。
他也感到他背后的伤口越来越痛。
“伤马留下,”楚琛重复,朝骑马的和未骑马的人牙贩扬了扬下巴。“你们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