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摇摇欲坠的阙楼下,迟迟不愿踏入眼前的宫殿。我厌恶此地萧索凄冷的氛围,风中有股令我感到窒息的味道。
那回话的宫娥迟疑了一会,身子越发佝偻,却是久久无言。
“阿母。”脆生生的音色骤然响起,阿娇从殿内走了出来,“是我自愿来这里的。”
她那年才十几岁,双鬟低垂,眼波乖巧,脊背却是笔挺如纤竹,站在殿阶上冲我遥遥望来之时,我惊觉她好像已不再是个孩子。
“舅母病了很长的时间,我来看她。”
“她不是你的舅母,是废后。”
“但她应当算是您的表姊吧?”阿娇沉稳的开口:“您的大母是她的姑祖母,您与她终归是有几丝相似的血。不来瞧她最后一眼么?阿母。”
我蹙眉,想说我和薄氏之间并无多少亲缘和感情。可不知怎的,还是跟随阿娇走进了那间漆黑的大殿。
薄氏被废后的日子想来过得不是很好,从她的起居之地我可以窥见她生活的窘迫。在这破败的、仅燃着一盏孤灯的室内,我见到了躺在屏风之下的薄氏。
她快死了,我看见她的瘦削的面容和无神的眼睛便可轻易判断她不久后的命运。
站在角落里的宫娥应当是追随薄氏多年的旧人,此刻她们正为她们的主人低泣。阿娇没有哭,她走上前,平静的将薄氏抱在怀中。
薄氏眨了眨眼,我听见她用很轻的声音问:“我到家了吗?”
“是的。”阿娇抚摸着她的长发:“你已经回家了。”
没有人再说话,我亦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两人。在灯烛燃烧的烟雾之中,我看见薄氏慢慢合上了眼。
我这半生不幸的表姊终究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只是她死的时候并无不甘,唇角竟有孩童般的笑意。
“舅母已经病了很久了,我常来看她,每一次来,她都比上一次更憔悴几分。”阿娇开口:“这里比起椒房殿来说并不算多糟的地方,至少清静,她待在这里,再也不用像过去一样为宫廷的事务和不尊重她的丈夫劳心。我本以为我只要为她解决了衣食之忧她便可在这宁静度日,然而她还是死了。就如同一朵被折下的花、被斩断根系的树,无可回旋的一日日枯萎。阿母,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
薄氏生前是那样寡言而孤独的人,我从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阿娇忽然看向了我,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的盯着我,“阿母,她曾是皇后,我未来会是皇后。她之今日,或许便是我之明日。”
阿娇不讨厌年幼的胶东王,也一向乖巧顺从,所以我也就从来没有问过她,是否愿意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然而在薄氏的尸身之前,我的女儿竟然毫不避讳的表达了她对自身未来的悲戚,就仿佛我要将她送上的不是一条锦绣大道,而是黄泉路。
窗外的风雨骤然急促,叩击着万物,我在一瞬间竟感到慌乱,不得不狠狠掐了把自己的掌心,“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阿娇将头垂下,缄默如石像。
薄氏就静静地躺在我们脚边,我不敢去看这个女人,却总能感觉她的灵魂正无声的望着我。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薄氏的死,是上苍给我的预警。命运或许是在这时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提醒我,我为我女儿挑选的,或许真的是一条不归之路。
只是,我当年是真的没有猜到阿娇的结局吗?我是凭什么敢笃定,我的女儿不会沦落到薄氏一般的下场呢?
……也许我什么都猜到了,我只是不愿意去相信。我对权势的渴望,或许更胜过我对女儿的爱,于是我一遍遍的告诉我自己,我的阿娇与薄氏不一样。
可阿娇最终还是落了个和薄氏一样的结局。不,比起薄氏来说更不体面,她是因巫蛊被废的,侍御史张汤亲审此案,声势浩大的牵扯到了三百余人的性命。整个长安都笼罩了一层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