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为了梁王的事?希望你在陛下面前为梁王求情?那么,你答应他了?”我随口问她。
王娡颔首:“应下了。”
我忍不住抬眸看向这个女人,而她不慌不忙的接住了我的视线。
“说说你的理由。”
“妾身是陛下的皇后,一切行为,自当以陛下的利益为先。”她答得滴水不漏。
我心里知道,她说得很对。阿启想让阿武死、她也想让阿武死,可阿武不该死在这个时候。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
韩安国在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之后很快离开了长安,他走之前我让他给远在睢阳的阿武稍上一句话:“若想要陛下息怒,你家主公当亲自前来长安,负荆跪在宣室殿前请罪——这才是认错的诚意。否则你东奔西走,在长安城内拉拢了再多的公卿近臣,也于事无补……兄弟之间的矛盾,还是让兄弟二人自己去开解比较好。”
韩安国当时颇有些犹豫——或者说,他是故意流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以此作为对我态度的试探:“我家殿下近来常读国史,每每展开记载着淮阴侯那一卷的竹简时,便会汗出如浆。”
淮阴侯韩信——这个人我知道,我第一次听说他的故事,是从我淮南王叔的口中。
王叔说,这人曾助我大父战胜了楚霸王赢得了天下。可他糊涂,竟在天下初定之后萌生了造反之意。我大父忌惮他手中的强兵以及他用兵如神的本领,不敢轻易动他,便打算借着巡视楚地、召集诸侯朝见的机会生擒韩信。
韩信不知我大父的算计,毫无防备之心的在我大父抵达陈县之时前去接驾,之后果然被我大父命力士捉住,带往了长安,最后凄惨的死在长乐宫钟室。
韩安国在这时提起淮阴侯,是在担心阿武也落得同样的下场。我劝阿武来长安,可若是阿启趁着他入京的时候将他囚在长安,或是直接杀了他,那他该怎么办?
我嗤笑:“梁王竟也会怕么?我还以为我这弟弟胆大包天呢。”
韩安国恭谨的朝我一拜,“长公主言重了。我家殿下岂是那等轻狂之徒?长安近来对梁王殿下风评不佳,有传言说他意图谋逆,这实在是对我家殿下的污蔑。别人不了解殿下,长公主您难道会和那些外人一样曲解您的弟弟么?”
我没有接话。
我并不了解我的弟弟。
阿武是真的屡次犯下僭越之罪么?
他是真的愚蠢到不懂得掩饰自己的野心么?
袁盎真的是他杀的么?
我所知道得到的那些消息,是否真就未经他人扭曲?
这些问题我偶尔有想过,始终没能得到答案。
渐渐的,我也不再执着于这些问题的答案。
“你去告诉你的主君……”我缓缓对身为梁国使节韩安国说道:“他在抵达长安之后,勿要第一时间前去拜见天子——先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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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月有余后,阿武如我所料的那样赶赴长安,来向阿启请罪。
他也听从了我的建议,在来到长安之前,先秘密抵达了我的长门园。
“求阿姊为我洗冤。”这是他见我的第一句话。
他与我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大有不同,眉眼中挂着憔悴,如同一株苍老的树木。
“我没有杀袁盎。”他再三向我保证,“暗杀这等卑鄙的手段,我素来不屑为之。”
我一声不吭的领着他往长门园深处走,而阿武恍若游魂一般跟在我身后。我忍不住想:若我真的想杀他或是擒拿他,只需在这长门园的曲径深幽之处埋伏下刀兵,那么堂堂梁王便将死无全尸。
阿武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是真的愿意信任我?还是因为没有别的路可走?
“你是我的弟弟,我自然会救你。”在水榭侧畔,我停下脚步,这样对他说道。
阿武怔愣,似是困于梦魇中被猛地叫醒的人,没有欣喜,反倒茫然了许久。
“阿姊,我真的没有杀袁盎。”他再度重复这句话:“那是当年曾经维护过阿母的大臣,是忠义之士,我怎么可能忍心去杀他?”
“是,他忠义。”我漫不经心的应道:“却不是忠于你。他是皇帝的臣子,而非你的臣子。”
阿武似是没有料到我这个做阿姊的竟然会反驳他,哑然许久。
“阿姊……”他如同认输一般垂下头颅:“我要真有谋逆的想法,天厌之。”
“我信你不敢谋逆,毕竟刘濞、刘戊的下场你也见到了。谋逆者,死无葬身之所。可是阿武,你敢说你不想要当皇帝么?”我那时表现的咄咄逼人,以一句句尖刻的言辞,刺痛着我面前的血缘至亲。
阿武的脸色很是难看,灰白的像是将死之人。在内心起伏不定的情况之下,人无法说出完美的谎言。接下来他对我说的话,我想或许是肺腑之言——
“阿姊,我固然是图谋帝座,然而杀死一个袁盎,于我无益,我何苦做这样招致天下骂名的事?那以我的名义派出此刻的公孙诡与羊胜根本未曾得到我的授意,我本想缉拿他们审出一个真相,可谁料这二人竟双双自尽。我实在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求阿姊能看在姊弟情面上信我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