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母仪天下,他立王氏,那也想必是因为王氏有过人之处。”
“过人之处?”母亲冷笑:“你指的是善于钻营么?我听闻她还未正式坐上皇后的位子,就开始为她的兄长王信求官职与爵位——好个大胆的女人,她难道不知,我汉家有旧法度,非军功不得封侯么?”[2]
我赔笑,王娡的那点心思我自然也是清楚的。
可我不认为她有什么不对。
非军功不得封侯,这是我大父还活着的时候定下的规矩。如今距他死去已有很多年,他的尸骨都已经化成灰了,凭什么生前留下的话还要继续束缚我们?我有两个儿子,长子季须能城西其父的堂邑侯之爵,而次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给他挣个爵位,保他一世富贵。
有这样想法的人想必不止是我。王娡为她的兄长求爵,我是乐见其成的。虽然她没有成功,但要是哪天真打破了白马之盟的规矩,我也是要来凑个热闹的。
“阿嫖——”正当我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母亲忽然冷不丁“望”向了我:“你是如何看待王氏的?我听闻……你近些年与她私交甚密。”
我时常会觉得,母亲纵然目盲,可心却明亮如镜。那一刹那我不敢答话,因为我总觉得母亲似乎已经看穿了我和王娡的图谋。
于是我和她之间的氛围陷入了僵持,没有谁开口,就连拂过的风都仿佛凝滞。
好在母亲还是放过了我,她没有再追问什么,而是轻声说:“薄氏的姑祖母——你的大母,昔年于我有恩。”
是,的确有恩。我还记得当年母亲之所以能够封后,不仅仅是因为代王后与我那几位嫡出兄弟先后病逝,更是因为有我大母最后劝说我父亲:“诸侯皆同姓,立太子母为皇后。”[3]
当时我父亲还活着的儿子都是我母亲所出,大母的话一锤定音,将我母亲由推向了皇后的至高宝座。
“儿知道阿母您记挂着薄氏一族,他们如今已经落寞,薄氏女养在你身边也挺好。”我真情实意道:“一个既没有多少长处,又没有争抢之心的女人,在后位上是坐不稳的。您这长乐宫很好,可以庇护她安度余生。”
人这一生如漫漫旅途,走怎样的路是天生注定的,能走到哪就要凭自己的本事了。薄氏女没有做皇后的能力,那么她就该换条路。我想,她大概能在我母亲这里过的很好,毕竟我母亲是个重恩重诺、爱憎分明的人。别的不说,昔年袁盎于她有恩,所以袁盎劝她不要在执著于立储之事的时候,她才能将袁盎的话听进去。若是别人敢这样劝她,只怕早就被她杀了。
……
……
……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因此,在胶东王被立为太子之后,我便放松了下来。
可我漏算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母亲重恩,可阿武不一定。
或者说,袁盎对我母亲有恩,可他和阿武却并太深的交情。慎夫人得宠的时候,阿武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不久之后,我得到消息,袁盎死了。
阿武杀的。
我难以用言语来表述我听闻此事时的心情,震惊、愤怒与懊悔都有。
袁盎的妻眷找我哭诉,我听着他们的哀泣,恍恍惚惚如堕雾中。
“这怎么可能?”我那时满心的质疑,既是不敢相信那样一位正直的老臣竟死于非命,也是不敢相信我那昔年聪慧懂事的弟弟竟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
袁盎之妻含泪答道:“不敢欺瞒长公主,我夫之死,确确实实与梁王殿下脱不开干系。自今年四月起,他便数次莫名遇险。后来有一壮士拜访,声称乃是梁王所遣刺客。他慕我夫高义,不忍下手,特来警告,说是在他之后,梁王还会派刺客来杀我夫。不久之后,我夫果然暴亡!除却梁王,凶手又会是谁?请长公主为我夫主持公道!”
我没有应声,不敢对眼前痛哭流涕的老妇人做出任何承诺。
袁盎这样的人物死了,自然惊动到了阿启。在我记忆里总含着戏谑浅笑、仿佛为人淡漠至极的弟弟,这一次为了袁盎动了怒。
在他的催促下,廷尉以雷霆般的速度查明了袁盎之死的真相——幕后主使,竟真的是阿武。
确切的说,是阿武所依仗的臣子,公孙诡、羊胜。
阿启命人前往梁国缉拿此二人。当长安的使者出发东行的时候,我仍认为事情尚有转机。只要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是阿武杀死了袁盎,那么我的两个弟弟也不至于闹到要不死不休的地步。
……倒也不是我有多么顾惜兄弟之情,而是这件事情不好处理。诸侯王无故杀死朝臣,此举简直是可以被视作谋逆。弟弟死了我最多哭上一场,可阿武是如今汉朝势力最强的诸侯王,逼急了他他会做出什么我不敢去猜。
还有母亲……要是母亲知道了这件事情,要是母亲执意要插手此事,要是皇帝与太后因此生隙,那么,这个国家只怕都要乱了。
因此我一面将黄金珠玉赠与袁盎家人,希望能够安抚他们;一面暗中派人去追长安派去梁国的使臣,想要叮嘱他们“聪明”些,最好能让公孙诡与羊胜悄无声息的死在押送长安的路上。死人才能够背下一切的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