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翻身上马,在漫天烟尘中,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昌平、王叔接连离开,我心情抑郁许久。阿启倒是显得很淡然,甚至似乎是巴不得王叔离开。
我幽幽说:“早些时候,你分明也很喜欢和我一同去找淮南王叔。”
“有吗?许是你记错了。”他轻描淡写。
“昌平走了、王叔也走了。”我望向南方,视野尽头所能见到的不过是层层宫阙,淮南国或是绛县,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不知我何时会走。”
“你为何会走?”阿启却好像很愕然的样子。
我掰着指头数:“再过一两年,便是我及笄的时候,你说那时我需不需要前往封邑?更何况昌平都已经出嫁,我的婚事大约很快就会被安排好,等嫁了人,我便要去夫家了。”
说到这里,我心中涌起一阵恐慌,有如一个攀高之人一脚踏空了似的。
我对长安未必有多深的感情,只是那时我已窥见了它的繁华,故而不愿远离。
我那时便清楚的知道,无论是什么感情,都重不过江山社稷。父亲想要将权力握在自己的手里,就好比……就好比一株乔木不会希望自己身边长着太多的藤蔓。我盯着窗外的青翠,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一念头。
那么我呢?
父亲会为了达成他削弱诸王列侯的目的,而将我也一并撵出长安么?
“你不会走的。”阿启却说。
想了想,他道:“阿姊贵为中宫嫡女,堂堂汉家长公主,必然不会被随意指婚给庸碌之辈。谁要是提议让你与哪个偏远地方的列侯成婚,父亲定然不会同意。他显然偏爱于你的,若非如此……”他出了口气:“嫁给周胜之的也不会是昌平了。”
阿启的话让我暂时心安,且萌生了一份小小的庆幸。
我并不怀疑父亲对我的疼惜,过去他还是代王的时候,我便是他最宠爱的孩子。我是他第一个女儿,他常说我虽是女孩,却最为像他。我幼年时他会骑马抱着我巡视代国王都之外的领土,他还承诺过早晚有一天会带我登临长城,亲自看我代国健儿与匈奴的战场。
眼下父亲做了皇帝,我很少再有机会见到他。但我想,他终归是我父亲。
父亲的偏爱能带来那样多的好处。我就像是一个站在船上的人,看见溺水者挣扎,一面怜悯,一面欣喜于自己脚下尚有几块浮木。
然而,那时的我终究还是太乐观了。
没过多久后,父亲为我赐婚。将要成为我夫婿的那个人,竟然就是堂邑侯之子陈午。
“堂邑侯一家都是谨慎本分之人,你嫁给陈午,再好不过。”父亲的笑容在旒冕垂落的五色玉珠下有些模糊:“更何况,你不也很喜欢他么?我听闻上巳那日,你们就已经在渭水畔见过。《诗》有言: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我今为你们指婚,成全你对他的爱慕之心,免去你寻寻觅觅之苦。”
我语塞。年少慕艾,若当日在我面前的不是陈午而是比之更为英俊的少年,我也会将目光凝在那人身上。当时只有十二三岁的我在知道自己要嫁给陈午后,第一反应是不忿。心想我堂堂长公主,岂能嫁入一个食邑仅有千余户的列侯之家。
我面上的迟疑使父亲怫然不悦,当即将我呵斥了一番。我怔怔的看着面色如铁的他,委屈如潮水涌来。从宣室殿告退之后我找了母亲哭诉,一向温和的母亲非但没有予我安慰,反倒拽着我说要去向父亲谢罪。
我不服气,问她我何罪之有?
“阿嫖,抗旨是怎样的大罪,你莫非不知?”她一字一顿的质问:“君王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金玉一般,不可更改。你作为臣子,只有接受他命令的份,断不可忤逆。”
……母亲的话,我并不是不懂。可我总不愿接受父亲的威严可能会施加于我这一事实。我反驳母亲道:“从前我有什么想要的,父亲总能应允我,我不信他做了皇帝戴上冠冕,便连我这个女儿都不要了。”
母亲重重叹息,她松开了我,身上的锐气在一瞬间消散,只剩漠然。
自我有记忆起,母亲甚少动怒,此刻她的沉默使我惶恐。
椒房殿四周无人敢出声,我缩了缩肩膀,茫然无措。
过了许久,我听见母亲幽幽说道:“是我的错。”
“阿母……”
“我在生你的时候,还太过年轻。以家人子的身份骤然获得了代王的宠幸,失了分寸。我那时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成为皇后,也没有想过要教好你,以至于你竟成了无君无父的轻狂之人。”
她不责骂我,反倒比责骂更让我手足无措。我慌忙跪下请罪,母亲却对我说,我真正该做的,是向我的父亲低头。
并且从此以后——
“你都得牢牢记着,宣室殿内的那个人不是你的父亲,而是天子,九五之尊,你不可以忤逆他,要时刻谨记你为人臣的本分。”
母亲的声音并不算大,落在我的耳边如同亟雷。我试图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只能不甘不愿的回答:“诺。”
离开椒房殿后,我遇见了阿启,他怀抱着棋枰问我要不要与他对弈。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以后做了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