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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1 / 3)

夏末秋初,我的女弟昌平成为了绛侯的儿媳,她还是个女童,梳着垂髫,稀疏的乌发结成双鬟。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将她许配给周勃的儿子——也许是因为淮南王叔的缘故?王叔什么也没同我说,但我总疑心是王叔劝了我父亲。

不过后来直到王叔身死,这一猜测我都没有找到机会印证。

我在岁月的流逝中也不再在乎所谓真相,偶尔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我嫁的是周胜之,那么我的人生会走向哪一条道路——而得出的结果是,不管我的夫婿是谁,我终究还是汉家的馆陶长公主。

在当时,圣旨颁布的那一刻,我并不为之感到欣喜。

父亲子息不丰,女儿更是不多。然而在挑选可出嫁的公主时,他却绕过了排行居长的我。这不能不让我多心。

更何况那年昌平还太过年幼。

她与我并不同母,乃是父亲于代国某位宫人所生。我和她不算亲近,可我怜爱她,就如同我怜爱那几个嫡出的兄弟一样。凡是流着与我相似血脉的人,总能让我感到亲切。

过去昌平总是被父亲所忽视,我一度怀疑父亲是将这个女儿给忘了。但事实证明父亲的记忆力很好,到了需要将女儿嫁出去的时候,他一下子便想起了她。于是还梳着垂髫发髻的昌平一下子被推到了人前,成了绛候未来的儿媳。

直到很多年后,我仍能记起昌平出嫁时的情景。

我那异母所出的女弟,有着纤细的身量和素白的肌肤。燕地最好的胭脂抹在了她的面颊,依旧不能使她看起来稍有血色。瘦小的她负担不起锦绣与珠冠的重量。与周胜之并肩而行拜见父亲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眼里含着泪。

那一刻我感觉心头微微疼痛,就像是被一根针刺了一下。

我是在怜惜昌平么?倒也不尽然。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扼住了我的喉咙,我扭头看向我的父亲。酉时的太阳依旧盛烈,他笼罩在粲然的光辉之下,身形有如一座巨大的山峦,而我则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阿启前来恭贺我,“我看过了,那周胜之样貌平庸,才干平庸,幸好嫁过去的不是阿姊你。”

“那可是绛候的长子,样貌或才干,于他而言可有可无。”我斜睨他一眼:“你难道不知他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他笑答:“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替阿姊你高兴。”

我默然不语,算是收下了阿启的这份喜悦。

不管般配与否,昌平都成了周家妇。在她出嫁不久后,父亲下了一道圣旨,命令列侯就国。那些羁留在长安的诸侯不得不前往封地,其中就包括了昌平。[1]

昌平向我拜别的时候已经梳起了妇人的发髻,端庄娴雅的装束将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衬出了老妇的沧桑。我很想留她在长安,可她已然出嫁,就必需随夫家前往绛邑。

昌平她说她羡慕我,对此我唯有沉默,我总不能替她背井离乡。

可她又说:“阿姊,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我问。

昌平没有回答,沉默的一拜之后走了。

“父亲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私下里我与阿启抱怨。

阿启嗤笑:“父亲是不满绛候,故而寻法子将他逐出长安呢。”说着眼睫低垂,神色间多了几分冷淡的烦躁:“要我说,父亲这道旨意下得再合理不过。诸王列侯,本就不该在长安过多停留。留得久了,势必会在天子脚下结交党羽,党羽声势壮大,兴许就会萌生不该有的心思。”

阿启这番话有些冷厉了,针对的似乎不止是绛候周勃。

我想起了淮南王叔,那道强令诸王列侯就国的诏书,也波及到了王叔。自幼长于长安,在此地度过了二十余年岁月的王叔被迫离京前往了淮南国。

王叔走的那天,我曾去送过他。

王叔自然是舍不得长安的,我调侃他是不是嫌弃淮南国富庶不及京城,他笑答:只因亲故皆在此城。

于他而言,长安才是他的故里,淮南不过是个收取租税的地方。刘姓宗室遍及天下,但他口中的亲人,恐怕只有长陵埋葬着的那对夫妇,以及我的父亲。

我同情他,陪他一路行至灞桥之东。

我问王叔可否久留长安,王叔摇头笑答:“天子亲自下诏,令列侯就国。我纵然是他唯一的弟弟,也必需要回到淮南国去。若我在长安滞留,百官的弹劾次日就会呈上你父亲的御案。”

“就不能让我父处罚那些多嘴多舌的臣子么?”那时我不假思索的问。

“你真以为是那些大臣容不下我?”王叔用手指点住我的头,笑着摇头,“错啦——是陛下要赶我走。”

“胡说。您是我父亲唯一的弟弟,他难道就不念手足之情么?”

王叔附身凑到我耳边,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阿嫖以为,乃父算不算一个好人?”

于情于理,我都该给出肯定的答复:“我父当然是明君。”

他这些年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宵衣旰食只为治理山河。在他登基的第二年,他便废除了连坐之法,满朝上下都夸赞父亲是个仁慈的君王。

王叔拍了拍我的头,“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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