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阿启,王后却也不恼不妒,视我与阿启如亲生——寻常大户人家的主母,都未必能有如此贤良。
王后与我母亲私交并不深,但她高抬一手的善意,却使包括我母亲在内的每个位卑女子都有了活命的机会。我母亲感激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也能理解母亲为何不愿放弃王后所留下的四个儿子。
可有些时候,想要坚持自己的忠义却并非易事。
——大母承诺会找来医者救治我那三位嫡出的兄长,可不久之后我还是得到了他们病逝的消息。我流了几滴泪,再抬头看母亲,却见她面上无悲无喜,眼神如同被霜雪冻住一般,空茫一片。
也许当她决定听从大母安排,将我那几名嫡兄留在驿站时,就已经猜到了他们的结局。她主动放弃了他们,因为她终究也还是有太多无法做到的事情。
幸好我母亲贴身照顾的那位弟弟倒是幸运的熬过了病势最凶险的时候。等我们一行人来到临近长安的灞桥时,他已经能够在车上坐起,与我说话。
他告诉我,这些天他昏昏沉沉的时候,总能梦到他的母亲。王后在他的梦里与他隔着一条河流相望,她其余那几个孩子就站在她的手边。
“我欲前去她的身侧,可她一次次的将我往回推。梦里我以为她不要我了,伤心的大哭了好几场。”他的声音细弱,阳光将他的侧颜映照得有如白玉,剔透且脆弱。
“她不要你去找她是对的,你能够醒来也一定是因为她在暗中保护你。”我说:“不过你也该感激我的母亲,这些天是她一直在你身边守着你。我和阿启都被她冷落了。”
他腼腆的笑笑,朝我点头。
“我母待你更胜亲子,不如你也给她做儿子好了。”见他精神尚好,我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而他则半垂下眼睫,对我说,他很想他的母亲。
车内的氛围颇有些沉闷,我连忙安慰他说:我们很快就能到长安了。到了长安,至少能见到阿父。
我将我所知道的,一切与长安有关的见闻都说给了他听,有些荒诞不羁、有些夸张可笑。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打断我,安安静静的听着,唇边有淡淡的笑。
他和阿启是不一样的,我忽然有些喜欢他,由衷的希望以后还能有这样一个乖巧的弟弟跟在我身边。
等到了长安城下的时候,他几乎已经康复。我和他约定好了以后要一块去宜春苑赏景,去酒池泛舟,他点头应允。长安于我们两个孩子而言是全然新奇的、有趣的地域,我们迫不及待的扑入这座城池,只觉得前方天地广袤,有数不清的瑰丽奇珍等待着我们。
……可是,我没能得到他兑现承诺的那日。
我那位嫡出的弟弟,虽然侥幸活着抵达了长安,却在进入未央宫不久之后的某一夜,旧疾复发,这一次发病又急又猛,医官尚未赶到,他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就仿佛是被这巍峨的未央宫吞噬了一般。
谁也说不清他为什么会忽然再度倒下,就仿佛之前他的痊愈只是回光返照,是上苍给我们开的一场玩笑。
然而并没有谁去追查他死亡的真相,即便是我的母亲,面对着他冰冷的尸体,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缄默。[2]
她是聪明人,即便重诺,却也不愿意为一个承诺而付出太过沉重的代价。她唯一做的事,是在我这弟弟的葬礼上恸哭了一场。
或许是死于的代王后怨恨她言而无信,在恸哭之后,我母亲便患上了眼疾,逐渐目不能视。
至于我们的父亲……
我们的父亲,并未表现出太深的哀痛。
当我头一次踏入长安,去到未央宫觐见我父亲时,我便敏锐的觉察到了他的变化。那时他站在高处,通天冠上垂下的五色旒珠遮蔽了他的容颜,于是我忽然感到他十分陌生,在那一刻他不再像我记忆里的父亲,而近似于庙宇中的神明雕像。
他的妻子、儿子死了,他却忙于国事,王后以及我几位兄弟的葬礼甚至都颇为潦草。
吕氏满门尽灭,朝中也没人提出要追赠他们尊号。因此,等到来年春天藤蔓爬上了夭折孩子的坟墓之时,已没有人再主动提起我这位早夭的弟弟。他连带着他的母亲、兄弟,一同被活着的人所遗忘。即便是我,在若干年后也只能忆起一团模糊的影,他们的面容在我的梦里化作了烟雾,笼罩住了我头顶的太阳,他们的姓名随风散去,成了岁月中尘埃。
在遗忘的过程中,我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我该庆幸他们的死亡,当王后最小的儿子溘然逝去的那一刻,阿启、我母亲乃至于我自己的命运同时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父亲践祚不过数月,有人提议册立太子。而环顾父亲膝下诸子,原本并不算出挑的阿启,在几位嫡兄弟都过世的情况下,竟成了父亲的长子。长安公卿一致认为,无嫡立长,阿启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储君。
母凭子贵,接下来,母亲成了皇后,而我,则被封为了长公主[3]。
“馆陶。”阿启找来了一张堪舆图上,为我指出了一个位置,“这里从此以后就是你的汤沐邑了。”
“这儿很富庶吗?”我想起了大母在来长安前同我说过的话。
“那是自然。”阿启轻笑,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