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大半生飞扬跋扈的全部底气,来源于我的姓氏、来源于我的血脉、来源于公主这个名号。
至我满鬓霜华的时候,我仍能记起,我被册封是在九岁[1]时。
那年我生辰过后没多久,发生了一件大事——太皇太后山陵崩。长安城内那个主宰天下的女人死去之后,风云随之变幻。
我当时只是代王宫中懵懂无知的翁主,并不清楚长安城内都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我父亲是高皇帝的第四子,八岁那年即被封为代王,从那之后他便远离了国都的烦扰,只一心做着治理一方的诸侯王。代地位于北疆,贫瘠苦寒,却也远离纷扰,代国的每一日都平静如同昨日,日升月落循环往复。
太皇太后去世不久,父亲忽有一日出了趟远门,走时带上了许多臣子。我思念他,却找不到人可以告诉我,他究竟是去做什么了。王宫的氛围颇有些沉闷,我坐在阙楼往下看,见到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凌乱的步调让我隐约感觉到诡异,似乎所有人都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大母往日里最是偏宠我,可她在那段时间很少见我。母亲要替病重的王后打理宫务,阿启被扣在学舍中读书。我一人无所事事,只好将时间浪费在胡思乱想上。
我猜,也许是因为王后快死了,所以人们才表现得如此古怪。
代王后,我父亲的正妻,她病了。在我父亲离开代国之前她猝然倒下,之后再没有离开卧榻。王后是个宽宏而温柔的好人,宫里许多人敬爱她,如今她病得形销骨立,为她而落泪的人并不算少。
谁也不知道素来身体强健的王后为何忽然间就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医官日日夜夜守在王后的身边,药汤的苦味随风散遍整座王宫。我悄悄溜到了王后的寝殿想要看望她,却意外的在那里见到了阿母。
大母不许我去打扰王后,我不敢堂而皇之的从大门进入,便在甩开了侍从之后绕到西边趴在窗外朝里望。那年我还是个身量矮小的孩童,在重重桃枝的遮掩下,并没有人发现我。可我也无法看清楚室内的情形,帘帐铺天盖地的垂落,我至多只能勉强瞧清楚几个宫女的身影。
她们一动不动的站着,宛如一只只灯台,室内的氛围沉默的几乎压抑。我揉了揉脖子,正觉得无聊,便看见有人一步步的走近了王后。
那是我的母亲,即便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也能凭借她的姿态判断出她的身份。
我母亲是父亲的姬妾,一直以来面对王后时都谨慎小心。自王后生病,她每日都会去侍奉,今日也不例外。
……只是她手里并未捧着汤药或巾帕,我看见她以一种迟缓的姿态靠近了王后,接着忽的朝她行以稽首大礼,姿态郑重到让在窗外旁观的我感到倍感惊诧。
王后在一名侍女的帮助下坐了起来,她同我母亲说了什么,我母亲不答,只是伏地啜泣。我心中奇怪,忍不住又凑近了些,额头不慎磕在窗棂发出了一声闷响。
母亲霎时脊背紧绷,喝问:“是谁!”
王后的声音虚弱,却仍如过去一样温和,“阿嫖,是你吗?”
我讪讪的应了一声,很快即有宫女从殿内走出,将我引到了王后面前。我不等她发话便做出了委屈的表情,但心里其实并不害怕,幼年时的我极其顽劣,忤逆长辈是常有的事。然而父亲偏宠于我,大母或者王后亦对我疼爱有加。
这许是因为在父亲的女儿之中,我排行居长的缘故。
“阿嫖,过来。”王后朝我招手。
她瘦弱得像是一具骷髅,身上充斥着将死之人的衰朽之气,我当时是有些排斥的,可一想到往日里她总将饴糖分我,便忍不住鼻头一酸,低头扑进了她的怀里。
“窦姬,你比我有福气。”王后抚摸着我的顶发,看向的是我母亲,“我若是能有一个如阿嫖一般的女儿,该是何等的幸事。”
若在往常时候,我必然会嬉笑着自谦一番,然后祝愿她心想事成,此刻抬头看到她憔悴的面孔,我不得不将这些话咽下,改了一番说辞:“嫡兄与弟弟们也个个都孝顺聪慧,我母时常夸赞他们,还总羡慕您善于教养子嗣。”
王后用干枯的手摸了摸我的脸颊,唇边的笑意缥缈如云雾,“阿嫖。”
“嗯?”
“记住,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常保。”
我懵懵懂懂的点头,并不能理解王后这番话的深意。
后来终其一生,我也都没能如王后所期盼的那样做到守虚藏锋。
王后和我说话的时候,母亲已经擦干了眼泪站了起身,若非眼角淡淡的绯红,简直和往常别无二致。有侍女捧着药碗上前,那清苦的味道让我不由皱眉。王后木然的坐着,如同一块石头。侍女将汤匙送到她唇边时,她略微侧首,露出了些许抗拒。
……那时候我以为,她只是怕苦而已。我甚至还在想,等什么时候有空,去找几块我最爱的蜜饯带给她。代地虽然贫瘠、我父虽然简朴,但王宫之中,至少甜食还是不缺的。
母亲牵起我的手,向王后告退。就在我们要离开的时候,王后骤然打翻了药碗,一把攥住了母亲的衣袖。
“窦姬——”她的声音嘶哑凄厉,饱含着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