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八年九月廿七日,子时,齐溪郡黎丰县县衙后宅官邸。
本已是夜半更深,天色如墨一般。县衙前的主路上人迹寥寥,一阵秋风吹过,树影婆娑,只余秋日寒鸦仍在扯着嗓子发出声声嘶吼。
县衙之中,除却几个照常轮班循逻的小吏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外,一片死寂,夜色侵袭了整座县衙,入眼皆是一片深黑。
衙内县令住着的官邸中,书房里却还闪着亮光,屋内的烛灯轻微跳动闪烁着。
黎丰县令柳铭此时还并未歇下,他跪坐在书案之前,并不吭声,只持笔在纸上快速地沙沙书写着什么。
书房里的窗只是虚虚掩着,窗外有寒风一阵阵地吹了进来,烛灯中跳动的火苗抵御了两下,便不甘心地被吹灭了。
柳铭笔下一顿,摸着黑去寻桌边常备的引火之物。他不知因何而颤抖着的手急促地想要把烛火点亮,却一直未果。
一声声轻轻的脚步从屋外传来,愈走愈近。柳铭有些惊慌地用一旁的布盖上刚刚在书写的东西,抬头往门口望去。
“什么人?”他故作镇静地问道。
“柳郎?”来人推门进来,她手中持着烛灯,进来后烛灯照亮了书房。柳铭才看清来人正是妻子,见她正关切地看过来,柳铭当即松下一口气。
“怎么没有点灯。”妻子缓缓走近了桌案怪道。她将手中烛灯放在案上,替他点燃了方才被风吹灭的烛灯。
烛火明灭不安,她才发现是窗户没有掩实,又去关好了窗。
“孩子们呢?”柳铭轻声问道,有妻子在身侧,他已然舒展了眉眼。
“孩子们都已经睡下了,”她轻柔地回道。
她从一旁挪来一方蒲团,放置在桌案一侧,便也靠着桌案跪坐下来,双手轻轻搭在柳铭肩上,柔柔问:“怎么今日处理公事到这么晚?滢儿睡前还闹着要你与他们讲上次还未讲完的故事。”
“并非是公务,只是写几行字罢了,”柳铭笑道。他温柔地瞧了一眼妻子,握住了她的手腕,又说:“夫人先去歇息吧,待我写完再回房中。”
“我也不急着睡下,再陪你一会。”柳夫人笑道。
柳铭点点头,算是默许,他掀开桌案上遮盖着的布放到一边,又持笔继续书写起来。
柳夫人见他动作,不由问道:“是什么机密之事么?那我便不该留在此处了。”
“夫人但留无妨。”柳铭道。
柳夫人笑,她把目光移开,不去看桌案之上柳铭书写的文字,道:“白日里那位姓江的后生公子来拜访之后,你便魂不守舍的,所写机密可是与他与你交谈的有关?”
柳铭却不回她的问,只道:“不瞒夫人,确是有些相关,只是却不好与你透露。”
柳夫人理解地点点头,她了无睡意,便又在房内待了一阵。她不欲去打扰柳铭,便百无聊赖地从书柜里抽出一卷书欲看看打发时间,不料一抽书卷带出了压在底下的一个长条形的小木盒,小木盒落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她弯腰捡起那木盒,盒的正侧糊着一张纸,上面书写着“九月廿七日发往溧阳秦。”
“夫人?”柳铭听闻木盒掉落的声音,看了过来,见柳夫人正拿着木盒发愣,不由出声笑着唤她。
柳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柳铭便又继续道:“夫人正巧拿了我的信盒,便先拿来给我罢,一会正要用到。”
柳夫人温柔道了句好,便将木盒递给了他。她见柳铭又专注投入到手中的书信,便也不再在此停留。
怕打扰到他,她缓缓执起烛灯,蹑手蹑脚地退出了书房,先回房中去歇息。
待又书写了一阵,柳铭方才落下最后一笔。他长舒了一口气,摸索着将信纸卷起,用小细绳牢牢系住,关进方才柳夫人递来的木盒之中。
“待白日再寄出此信给秦将军。”他呢喃着,本欲将信件放在一旁的书架之上,却又觉得显眼,便又盖上了些竹简和书卷,徒用作遮掩。
他这才持起桌上的烛灯,缓缓走出书房,落了锁。门外天色如墨,寂寥无人,他往院门处走了几步,突觉一阵阵的心慌,便又往回走,欲回书房去拿上自己的佩剑。
返至书房门口,天空却自远到近乍亮一道闪光,劈开了苍茫浓郁的墨色。
轰隆——
一声惊雷凭空而起,惊掉了他手中的烛灯。烛灯摔落在地,烛火被地上的灰扑灭,天地重新陷于黑暗。
黑暗中,他恍惚听到了脚步声,他愕然回首,眼前本是漆黑无物,几息之间,不远处却隐隐亮起了光。
“什……什么人?”他试探地问,声音隐隐颤抖。
那亮光处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亮光闪动,照出一张明艳女人的面庞,她有一双多情狐狸眼,魅眼中似藏盈盈秋波,眼角缀着一颗泪痣,给这副美人面貌锦上添花。
“温湫临……”柳铭认出了来人,眼中渐泛起惊恐。
“别来无恙,柳公。”那女子笑意盈盈。
柳铭咽了咽唾沫,用衣摆抹了抹汗涔涔的手心,故作镇静地问:“不知鹰卫的长史来此作甚?”
“呵,”温湫临又笑,“我来此作甚,柳大人难道不知道么?”